他为她簪花，为她提笔落墨。
而锦瑟乖巧地站在一旁，掐着嗓子为他唱一曲《红拂女》。
男才女貌，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一时间，我成了笑话。
失控的上前扯开锦瑟，便被玄冥恶狠狠推开，那眼神几乎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他极为心痛的扶起锦瑟，只见她的手臂被我指甲划伤，玄冥怒不可遏。
“你可知你伤的是才女的手，这手何其珍贵，你怎么敢如此糟蹋！”
他眼底的憎恶，像是无形的手，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身子霎时间失了力气，被鬼卒生生拖拽，径直丢入血池中。
今日他才记起我，装模作样地将我打捞起。
小竹忍不住落泪，搂着我几乎站不稳的身子，把我送回竹屋里。
“夫人，阎王大人这百年如同疯魔一般，先将黑白无常赶去畜生道，又逼着孟婆离开还魂崖，故人皆被他赶走，却哄着怀中的新人，与她一整天醉生梦死。”
“他一定是受了锦瑟的蛊惑，才如此对您，夫人，你别难过。”
我抿了抿嘴，朝小竹无奈一笑：“罢了，如今他和锦瑟感情深厚，我已无力纠缠。”
“三千年，也该结束了。”
如今，我不想管他，也不想再为他费尽一丝一毫的气力。
我将七泪药引放在屋内，待到七日后我会亲手在他眼前摔碎。
总该让他体验一次，万念俱灰的感觉。
3
放着七泪药引的木盒里，原是躺着一支梨木花簪。
那是玄冥送我的定情之物。
我无比珍视，一直戴在头上，后来到人间历练，我生怕弄丢才存在里面。
奈何现在物是人非。
我叹了口气，想要折断木簪，却无法折断。
心口骤然一颤，我连忙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将心口的烦躁咽下。
无间炼狱的怨魂看穿我失了仙骨，流窜在我的体内折磨我。
将我平和的心性激起，暴怒、癫狂的情绪撕扯着我。
反复在我脑海里，重现玄冥搂着锦瑟的画面。
我猛地拽紧手中的簪子，差点掐破自己的掌心。
忽然，门被拉开。
锦瑟身姿挺拔，站在门口处，朝我上下扫视。
听小竹说，锦瑟生前是唱曲儿的艺伎。
她身段好，自小一举一动都是学着怎么谄媚男人，便是眉眼一弯，女子也会为她心疼。
只可惜现在的我，早就丢失了所谓的怜悯之情。
锦瑟迅速垂眸，拿着丝帕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姐姐，奴儿唤作锦瑟，从百年前就跟在阎王的身边。”
“奴儿心中只有阎王，阎王也怜惜奴儿，姐姐，就当锦瑟求求您，让锦瑟嫁给阎王大人吧！”
我眼睛半眯，看着锦瑟哭得花枝乱颤的脸，突然抬手掐住她五官灵活的脸蛋。
手上已被血池浸泡到皮破肉烂，森森白骨犹如锁魂厉鬼。
锦瑟一颤，立马往后退了几分。
猛地撞向身后的阎王，她可怜兮兮地抱着阎王的大腿，像极了我欺负了她。
玄冥眉头一紧，俯身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不满地看我。
“你没必要这么吓唬她，锦瑟胆小，你怎么说也是仙体，平白无故装神弄鬼作甚！”
玄冥不知道，当初我为入轮回，早已剔去仙骨仙髓。

我是阎王妻，与阎王青梅竹马，相恋千年。
地府皆知我是他心尖宠，而我为了修补他的魂体，剔仙骨入人间求七滴眼泪。
人间历劫回来后，阎王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两人举止亲昵。
我发疯质问他，意外弄伤了他的白月光后，被阎王打入十八层地狱反省。
可他不知道，如今的我是个凡人。
七日后我会魂消魄散，整个碧落黄泉再也不会有我的踪迹。

话说完后，玄冥的神情忽然变得紧绷。
“顾如是，我让你来十八层地狱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吗？！”
“你真是疯了！这次特地回来就是为了故意气我的吗？”
我身上因为浸泡血池早已溃烂恶臭，他却丝毫没有理会，只顾着一味指责我。
这千年的情谊，在我去人间历劫后就荡然无存。
我不懂，实在不懂！
瞬间眼泪充斥我的眼眶，被我含在眼中不肯落下。
玄冥有一瞬不忍，将我从血池中拉出，狠狠摔在地上。
“小竹，把她带回去。”
“十八层地狱都教不会她懂事，留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
婢女小竹慌张地跑了过来，为我披上外衣，把我护在怀中快步离去。
我回头看向玄冥越来越远的身影，执拗的眼泪才滑落在地。
原来一切都这么不值得。
罢了、罢了……
2
三千年前，我和玄冥初到地府。
他生来孤僻不爱说话，我就将他护在身后，两人相互扶持。
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是他的软肋和心之所向。
人人皆知我们情谊深厚，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待到他成为阎王，玄冥当即和我求婚。
那时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直到百年前，玄冥为抓恶鬼魂体受损。
孟婆和我说，若他补不全魂体，怕是要堕入地狱道，受无尽烈火焚烧。
一遭入地狱，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我当即下定决心，去人间历练，换取喜怒哀乐贪嗔痴七滴眼泪用作药引，为他修补魂体。
生怕玄冥忧心，我托付孟婆待他醒来后，托辞我去人间游玩。
就算他会生气，到时候我只要拿出七泪药引，就可以和他解释清楚。
人间百苦，每次坚持不下来时，我都会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
如今取得七泪药引，我拖着残破的身躯，只想躺在他身上撒娇诉苦。
他却和锦瑟搂在一起。

“人间历劫时我就剔了仙骨，若是孟婆在，我还能找她要回保存的仙骨。”
“奈何阎王把我泡在血池三天三夜，凡人之躯已经溃败，再换仙骨已经无用，三日后，我就会灰飞烟灭，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小竹，最后一日，我会亲手摔破为他寻来的七泪药引，到时候你再告诉他也不迟。”
我说完，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阴鸷又恶毒。
如今的我随着邪祟的桎梏，逐渐失控。
小竹满脸惨白，她张了张嘴，眼泪滚落。
受尽荣宠的阎王妻，竟然会沦落至此。
放在百年前，无人敢信。
夜里，只听到隔壁传来靡靡之音。
像是为了故意恶心我，特地要锦瑟扯着嗓子唱。
“小竹，你明日帮我催一催，今日说好给我和离书，怎么还不送来。”
小竹原是气恼的神色一怔，立马用力地点了点头。
手上拿着滋养肌肤的药液不断为我擦拭。
“我注定会溃烂而死，再多的药草用在我身上都是浪费。”
小竹当即摇了摇头：“夫人会死，小竹什么都没办法帮你，只要能让夫人在此刻的伤痛有所缓解，小竹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堪堪忍住口中的猩红。
5
次日，玄冥带着锦瑟来到我的寝室。
锦瑟故意绾起头发，头上的白银簪子很是惹眼。
“又掰断一根骨头讨美人欢心了？”
我阴阳怪气一声，气得玄冥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青紫。
他愤然拿出怀中的和离书，高高在上的讥讽我被他抛弃。
可我眼中只有欢喜。
当即想要接过，却被他故意抬高了手。
一旁的锦瑟拿着帕子嫣然一笑：“姐姐想要和离，夫君也愿意，可如此锦瑟嫁给阎王大人又显得不太体面。”
“您看看能不能写成休妻书，毕竟七出之条您犯了两条，无子、妒忌，夫君容忍你到此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小竹闻言，当即瞪大了眼：“锦瑟，你别欺人太甚！阎王大人，三千年的情谊，你不该如此羞辱夫人！”
我扫过锦瑟得意的脸，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立马拉住了小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一旁的玄冥冷冷地看着，不曾出手制止，反倒是试图在我被折辱后，享受到一丝快感。
我咳嗽几声，身子不断颤抖，朝锦瑟招了招手：“好啊，过来。”
锦瑟看了我一眼，还以为我要妥协。
却在她走来时，我径直扯落她头上的发簪，迅速划破锦瑟的脸颊。
心中的躁动才得了一处纾解。
她惨然跪坐在地，吓得瑟瑟发抖，玄冥一怔立即抬腿将我踹倒在墙上。
五脏六腑几乎在我的腹腔移位。
本就烂了半身，现下连肚子都坏了。
我叹了口气，手颤抖着盖住自己凹下去的肚子。
小竹大叫一声，哭着跑来扶我，转头看向阎王时满是愤恨。
“阎王大人，夫人为了给您修补魂体，入凡受尽百般折磨，你就如此对她的吗？！”
玄冥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失控朝我一踢，呆呆看我。
可听到小竹这么说，他又斩钉截铁地摇头。
“不可能，她根本就不爱我！是她头也不回地抛弃我，去人世间逍遥快活！”
“这些都是孟婆与我亲口所说，我和她千年的情谊，她不会骗我！”
我对他的偏执，心中愈加无力，转而看向愤愤不平的小竹，朝她安抚一笑。
“小竹，把七泪药引取来。”
虽然早了几日，但如今也是时候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白骨化的手，嘴角微微扬起。
虚掩在袍里的两条长腿早已是枯骨，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我的脸，还能看得出是人。
“只不过是吓吓她，你就心疼了？”
“玄冥，当初你说要宠我一世，只娶我一人，是你失诺在先，那就给我一纸和离书，何必再纠缠不清？”
我冷声冷气，玄冥神情明显一怔，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身边的锦瑟听到我的话，立马哭出了声。
凄凄切切，不忍卒听。
像是受了百般委屈。
“阎王大人，锦瑟不贪心的，只要和你长相厮守就好。”
“便是为你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只因为锦瑟爱你！好姐姐，别赶我走好不好？为奴为妾我都愿意！”
明明我不曾说过要她走，她却口口声声暗示玄冥我要赶走他。
玄冥垂眸看向她哀伤的泪眼，视若无人地将她抱起。
看向我时生了几分烦躁：“既然你要和离，那便和离！锦瑟为我出生入死，不像你，在我最为苦难之时，入凡游玩，我们三千年的情谊，便是你亲手践踏！为何还要假装可怜？”
“我看到你就恶心！”
玄冥语气凶狠的叫骂，我冷笑一声，安静地看向他暴怒的脸。
抬手将掌心的木簪递给了他。
玄冥瞬间脸色大变，咬碎了牙，脸颊不停颤抖。
“还你。”
“我不要了。”
4
“顾如是，当初我就不该和你好。”
他拿走梨木簪子，眼眶落下一滴眼泪。
簪子在他手中化作一条白骨。
那是他用了自己的肋骨所做，说是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
我先前并不知晓，以为是他手工制作，现在才知是他的骨头。
那又如何呢？
一条断骨，皆是旧物。
眼前人再不复从前，留着无用。
玄冥将簪子震碎，仙骨的粉末瞬间化作千只蝴蝶消失殆尽。
我看了看，忍不住说了一声‘好美’。
气得玄冥愈加愤怒，眼泪越掉越多，抱着锦瑟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我望着漫天飞舞的银蝶，眼中满是遗憾。
“我的白骨只会化作青灯鬼火，诡异又吓人，要不是你……”
我冷笑一声，捂着心口撕扯到极致的痛苦，颓然跪在地上。
小竹端着水回来时，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夫人，你的手烂、烂了。”
“您是仙骨，为何会和凡人一般腐烂？”
“我这就去找阎王大人！”
我立马拉住了小竹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