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自由了
夜凉如水。
19：30分，她做了满满一桌饭菜，他没回来。
20：00分，她给他放好了洗澡水，他没回来。
23：00分，她给他熨烫好明天要穿的衣服，他没回来。
23：59分，她守着一桌早已凉透的饭菜和一个空荡荡的家。
门外突然传来响声，他终于在24：00前，踏进了家门。
结婚前，她便给他下了死命令，每天凌晨前必须到家，于是他便每天最后一秒踏入家门，绝不会多一分一秒。
尹望舒走上前，按照往常那样帮他把脱下的西服挂起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去给你热一下。”
陆云深按照合约约定，侧脸亲了她一口，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你每天这样惺惺作态不累？每天做这些，明知道我也不会吃。”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她。
“给你，你要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礼物。”
“前天。”尹望舒道。
“什么？”陆云深皱眉。
“结婚纪念日，是前天。”
他每一年都会按照合约上所约定的给她带礼物，但每一年也都会记错，而且……
每次带的礼物，都是她并不喜欢的。
星星的项链，月亮的吊坠。
多讽刺，他心里的那个人，就叫尹星月。
虽然已经和她结了婚，但他无时无刻都会用各种各种的方式提醒她：尹望舒，你是用令人不齿的方法得到这段婚姻的，我接受你所有的要求，但我不爱你，甚至，憎恶你。
兴许是这三年疼的次数太多了，尹望舒竟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变得出奇的高，她收好礼物，努力让自己扯出一抹笑：“礼物我很喜欢，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吧。”
陆云深刚要说不必，下一秒，尹望舒却再次开口，坚持道：“我放桌上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陆云深皱了皱眉，徐步走到饭桌前，却只看见一封……
离婚协议书？！
“陆云深，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尹望舒站在身后，一字一句道，“我们离婚吧。”
陆云深眸间闪过一丝不耐，“你又要玩什么新把戏，我没工夫陪你。”
“你去找尹星月吧，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三年前，尹星月得了白血病，急需移植骨髓，身为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骨髓正好匹配，于是，陆云深来求她了。
天之骄子陆云深，从未向任何人低下头颅，却为了尹星月，来求尹望舒了。
当时，看着这样的陆云深，她眼眶不自觉地红了，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她可以捐赠，但陆云深，必须要娶她。
她说：“我们结婚后，你要爱我，疼我，无论多忙，十二点前都必须回家，每天要亲我一次，每个结婚纪念日都要给我送礼物，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
她只是说了她想象中的画面，却从没有想过陆云深可以为尹星月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只沉默了几秒，便道：“好。”
他抬头，眼里竟是这几天守在尹星月病房外熬出来的红血丝：“还有什么要求？尽快，星月不能等。”
那一刻，尹望舒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明明得到了他，却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陆云深是三天后回的家。
推开门，一阵冷冰冰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便将西装服一递，却并没有人接住；
脚下，也没有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拖鞋；
更没有，每日递上前来的一杯温水。
他蹙了蹙眉，这才想起三天前，尹望舒给他递离婚协议书，说从今往后再无瓜葛的样子。
当时，他冷笑一声，出了门便让助理安排了出差。
毕竟，以往，尹望舒不是没有弄过这种套路。
要么说自己摔断了腿，要么说自己被欺负了，要么故意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总之，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吸引他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目光从来不会，也不愿意放到他身上。
所以，昨天的离婚，想必又是她想出的什么新招数。
他懒得陪她玩，所以直接出差，反正过了几天，她又自然会消停，继续琢磨其他的办法。
整个荣城，都知道尹望舒爱陆云深如命，又怎会真正愿意离婚？
只是……
三天了，也该闹够了。
她竟还没灰溜溜的跑回来？
陆云深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这才发现，她竟然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而整个房间，唯一属于她的东西，竟只剩下那份桌子上的离婚协议。
他眯了眯眼，鬼使神差的再次拿起了桌上那份离婚协议。
之前没有细看，可此刻，他随手翻了几页。
倒是大方……
房地产，股份，商铺，所有动产，不动产，她竟一分不要，全都归到他名下。
突然翻到一处，陆云深眉头微蹙。
她自己的云越集团，竟也全部归属于他？
这是她去世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之前尹父多番想要，她拼死捍卫，一副只要敢抢，就直接从她尸体上才过去的派头，现如今，她竟会把它给他！
看来三年前说要离婚，留下的这份离婚协议，果真如他所想，全是做戏！
陆云深放下离婚协议，直接进了浴室。
好。
她竟然想玩，那就让她玩个够。
想让他主动联系她，妄想。
……
一夜难眠。
陆云深醒来之后，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乃至起床的时候，脸色都是阴沉的。
清晨来打扫卫生的陈妈仿佛也看出了他的不愉，小心翼翼问：“陆先生，您昨晚睡得不好吗？”
陆云深道：“昨晚，我房间没放香薰和鲜花吗？”
他睡眠向来不好，但房间里有了这两样东西后，他睡眠好了许多，可昨晚，他没看到。
陈妈一愣，“您说香薰和鲜花吗？那都是尹小姐亲自放的呀，她知道您睡眠不好，普通香薰又闻不惯，所以特意花了很长时间去学自己调香薰，终于调出了您喜欢的味道，对了，鲜花也是她每天起个大早跑去摘的，然后再放到您房间，每朵都可新鲜了。“
“对了，今天早上怎么没看见尹小姐啊？”
陆云深脸色微微一变，留下一句“她回娘家了”后，便出了门。
由于昨晚睡得极为糟糕，陆云深一到公司，便安排助理泡了杯咖啡。
但刚喝第一口，就皱了皱眉。
“为什么和平时喝的不一样？谁准你们给我私自换咖啡！”
他对咖啡极其挑剔，近年来才终于找到自己合他心意的口味。
“陆总抱歉，以往您喝的咖啡都是尹小姐送过来的，据说是她自己调的，但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尹小姐还没有送过来，所以，我就给您换了另外一种……”助理忙不迭道歉。
陆云深一怔。
随即皱了皱眉，冷道：“谁让你们收她的东西的！”
“对不起陆总，实在是尹小姐大热天在公司楼下站了很久，我们又怎么找也找不到合您口味的咖啡，所以……”
“下去！”
不明白陆云深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助理连忙胆战心惊的退了下去，只留下陆云深一个人坐在总裁办公椅上，眉心染着层层的怒意。
就连他也弄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到底是在生气尹望舒不知从何时起，便从他的生活中无孔不入，还是生气，他所依赖的，喜欢的，竟然会是尹望舒带给他的。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下午，才慢慢回温。
快下班前，陆母打来电话，让他务必带尹望舒回来一趟。
尹望舒？
呵，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等他去找她。
陆云深蹙了蹙眉，拿起西装欲走，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总裁办的秘书在小声八卦着什么。
“我的天，你们听到消息了吗？听说前几天西海那边有人跳海自杀，尸体在海面足足浮了三天三夜!”


忽然想到……
如果是平时，按照尹望舒的约定，别说他身边出现其他女人，连喝酒亦是不可，这些年，他身边三米的地方，从未出现过任何雌性。
因为，一旦被尹望舒知道，她一定一通电话打过来，亦或是，直接冲到这儿来。
可是今天……
她没打电话，也没出现。
哪怕，他做出如此令她难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不是作秀，也不是为了吸引他注意力。
她是真的愿意，彻底放手了？
不知为何，陆云深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这儿并不是很热，可他就是闷得不自禁的扯了扯领带。
有女伴忍不住想要贴上来，被他皱着眉一把推开。
他讨厌那些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今天来这儿，或许根本是个错误。
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心里愈发不舒服了。
陆云深大步迈出了包厢。
容琛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连忙追上前去，“诶，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板着一副脸，好像谁欠了你几千万一样？”
陆云深再次扯了扯领带，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隔壁打开的包厢门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诶，刚刚我没看过吧，那位是陆氏集团总裁陆总吧？”
“没错啊，是他。”
“要不要去打声招呼？我们可还有几个项目得仰仗着陆氏呢？你说这人啊，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前几年这陆总成了个瞎子，陆氏股票大跌，资金链短缺的时候，人家可还来求过我呢。”
“陆总会来求人？不可能吧，像他这种天之骄子，哪能求人？”
“不是他，是他那老婆……好像叫尹望舒吧，陆氏资金出了问题，陆云深又在医院一蹶不振，她一个女人出来拉投资，几乎把整个圈子的人都求了个遍。想当初我特地为难她，跟她说，想要投钱周转可以，但得她陪着喝喝酒才行，结果那天，你猜怎么着，她活生生喝到胃出血，去医院洗了胃，又立马穿着病服跑回来，陪着我继续喝。”
“她不要命了啊？”
“不要了呗。这女人也是贱，当时陆氏，陆云深都那样了，还守着那一堆烂摊子，也活该被我耍得团团转，也不学学她那妹妹，躲得多快。耍过陆云深的老婆，说出去，多有面子，哈哈哈。”
里面讨论得如火如荼，容琛听了都忍不住冷了脸，偏过头来，却怔住了。
他从没看过，陆云深的脸色什么时候冷成这样子过。
刚要开口，陆云深就已经踹开了门。
“陆总……”在一众人的惊讶声中，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瓶，无比狠戾的砸在了那个人的头上。
“啊……”
一时之间，场面一片混乱。
……
最后，容琛又把陆云深带回了医院。
虽说被酒瓶砸得受重伤的不是他，但由于用力过重，酒瓶的一些碎片也扎进了他的手心。
此刻，他正一边任由护士给他包扎，一边拿着手机，冷冷的跟电话那头的人吩咐着些什么。
“嗯，最迟明天。”
“让罗氏破产！”
就连护士小妹妹也被陆云深身上的寒意给震住，战战兢兢的看向容琛。
容琛给了她一个可以离开的眼神，然后走到陆云深面前，不怕死的问：“云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是在给尹望舒出头吗？”
陆云深动作一僵，蹙眉道：“你说什么？”


他再打了两遍，发现依旧打不通后，这才开始翻起通讯录。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通讯录里，竟没一个尹望舒的好友。
这三年，他从未真正，走进过她的世界。
沉思许久，他拨打了容琛的电话，很快，许月的手机号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许月，他唯一能想到的，尹望舒的朋友。
电话拨过去，很快就接通。
陆云深面色依然很冷，“许月，我是陆云深，你通知一下尹望舒，她在我这还留了一些东西没带走，让她立马联系我来取。”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许月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声音，“什么东西？”
陆云深忽略了这种异样，回道：“便利贴。”
许月再次沉默，“她不要了，也用不到了。”
陆云深语气更冷，“她不要，也不能留在我这里，通知她，明天就来拿走。”
许月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陆云深皱了皱眉，正打算再次打过去时，手机里突然发来了一条信息，是许月刚发来的，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陆云深看了许久，心头郁闷终于散了一些，将手机扔到了床上。
翌日，陆云深起得很早。
在公司参加了大半天的会议，眼看着快超过约定的时间，他第一次暂停了会议，而后，修长的手不自觉伸进了西装口袋里的便利贴。
经过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再次听见总裁办的员工在激动的议论着什么。
“你们知道吗？前几天跳海的那个女人，警方终于找到她的真实身份了！”
“是谁啊，哪个我们认识的人吗？你激动成这个样子？”
“就是我们认识的啊！我知道的时候都震惊了，居然是尹……”
如果是以往，又在办公区域议论，陆云深免不得要斥责一番，但此刻，他没有过多心思停留在这些人身上，更没有听完,而是快步走出办公室，走进总裁专用电梯。
数起来，他和尹望舒，真的，很久没见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
是去旅游了，散心了？
还是……真如她所说，去喜欢别人了？
陆云深一路疾驰，终于到达了约定的目的地。
只是，让他脸色瞬间僵下来的是，站在目的地等他的，并不是尹望舒，而是，许月。
“东西呢？给我吧。”许月平静的朝他伸出手，不知为何，眼眶看起来竟带着悲伤的红意。
陆云深怒意待发，冷着脸道：“尹望舒呢？我说过让她亲自来拿。”
许月强忍住不适：“她来不了。”
陆云深冷笑，“怎么？是又喜欢上了谁，然后正忙着，不要脸面的逼着那个人娶她？”
“也是，她本就是这样的女人，帮我转告她一句，像她这种倒贴的女人，估计也不会有哪个男人会真心对她。”
许月听到这儿，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一字一句，几乎要把他给咬碎，“陆云深，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陆云深蹙眉，“知道什么？”
许月几乎是咆哮出声，“死了！她死了！”
“你说的那个倒贴下贱的女人，在十天前，就为你跳海自杀了！你高兴了吗？！”


容琛更不怕死了，继续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从来不打架的，刚刚那阵势，真是把我都吓到了，还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你居然还要人家破产，这不都是在给尹望舒出头吗？你对尹星月都从来没这样紧张过吧。”
陆云深：“你多想了。”
容琛还要再问，却被陆云深一记冷冷的眼刀给活生生逼了出去，正好此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尹星月一脸焦急的跑了进来，直奔陆云深。
“云深！我听说你进医院了，你怎么了，没受伤吧。”
陆云深敛了神色，道：“一点小问题，无妨。”
“云深，你怎么会突然跟人去打架啊，我担心死了。”
陆云深：“我失明的那段时间，你也担心过吗？”
尹星月一愣，“什么？”
云深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尹星月陡然一慌，连忙解释：“我当然担心了！云深，我比谁都担心啊，好几次我都想来看你，却都被尹望舒阻拦，你知道的！她向来做事卑鄙的。”
陆云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被纱布包扎好的掌心。
看了许久，许久。
他的无名指上，曾经有一个戒指。
他戴了三年。
摘下它的第一天，他无比轻松。
摘下它的第三天，戒指的痕迹慢慢淡去。
摘下它的第五天，他时不时会瞥一眼。
摘下它的第七天，他想，他有些疯了。
有些人就是那么面目可憎，离开了，却又让人撕心裂肺。
好像全世界都在告诉他，尹望舒，有多爱他。
可他不爱她。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不爱她。
可是，为何心里，并不痛快。
担心伤口发炎，稳妥起见，容琛提出让他一天院，尹星月也提出要留下来照顾他，但他并没听，反而孤身一人离开了。
他没有回陆家，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回到了……家。
那个，曾经他每天24：00前必须回的家。
推开门，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他伸手打开一旁的开关，迎面而来的，只有冷冷的空气。
这儿空荡得像从没住进过人一样，他随意翻找了一下，这才发现，她竟收拾得如此彻底，一点东西都未曾留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只知道脑子还没想清楚时，他就已经将家里的每个抽屉，每个角落，全都翻了个遍。
终于，他找了一个便利贴。
这是尹望舒没有带走的。
以前，她总用这个便利贴，张贴在家里的每个角落，用来提醒他记得吃饭；温水放在哪；水果已经切好；胃药每次吃多少……
他攥着便利贴的骨节微微发白，终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尹望舒的电话。
“您好，您拨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机械式的声音传来，让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她竟然，把他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