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解除禁足令时，正逢大皇子生辰。
邻国使臣都到了京城，代表各自君主送上贺礼。
淑妃和陆辰大闹一场后，陆辰松口答应让她在大皇子生辰宴时，坐在自己身侧，以示安抚。
陆辰告诉我：
“淑妃是大皇子生母，今日是大皇子寿宴，你且让她一回。”
“朕知这样拂了你的面子，使臣见了也不好，你便先回宫里，晚点朕去瞧你。”
容阮跟着附和：“皇后娘娘贤德，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淑妃坐在上首，位置甚至比容阮还高。
她满脸倨傲地看着我，眉眼间皆是得意。
想来是还在记恨我说要接大皇子到坤宁宫一事。
身为中宫，却连皇子的生辰宴都不能出席，属于我的位置甚至被一个妃妾坐了。
对我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我人虽不在宣和殿，容阮却差人时时向我转告殿中的情况。
各国君主对大皇子的重视令陆辰大悦，神采飞扬。
几杯酒过后，陆辰竟让大皇子在使臣面前做诗一首，想趁此替大皇子立威名。
他爱淑妃，如今膝下也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对他寄予厚望。
淑妃更是经常在他面前夸赞大皇子，常说太傅夸大皇子功课有进步，越来越有他父皇的风范。
今夜大皇子又是主角，让他露露锋芒也是合适的，好让邻国使臣看看，我朝人才济济，就算大皇子小小年纪也不容小觑。
大皇子站在殿中央，双手背在身后。
边走边胸有成竹地念道：
“我在树上看，你在树下爬。”
“不要摸，不要拿，蛋蛋是我的命根子。”
“谁要掏蛋蛋，先过我这关！”
他话音一落，全场寂静无声一瞬间后哄堂大笑。
陆辰瞬间醒了酒，脸色都青了！
……
夜宴散后，淑妃替大皇子说情时，被陆辰扇了一巴掌。
“我看在眼里，心里都是一颤。”
容阮捂着胸口，“你是没看见，陆辰那神色，跟要吃人似的。”
能不嘛。
丢这么大的人，陆辰自然是震怒的。
大皇子就算不懂作诗，只念童谣也不碍事，偏偏念的还是些大俗之词。
陆辰罚大皇子连夜抄书，抄不完，不准入睡。
听闻淑妃和陆辰大闹一场。
容阮有了身孕，在夜宴上盯着已经耗费太多精力，剩下的便交给我。
我赶到淑妃宫中，求见陆辰。
宫里是陆辰的哭闹声，他恨陆辰罚他抄书，一直在喊父皇要有小弟弟就不爱他了。
淑妃也在哭，嘴里反复念着，孩子还小，他不懂事。
我不悦道：“大皇子是皇室子弟，不比寻常人家。”
“本宫记得，静王爷比大皇子还小两岁时，写出的文章惊艳了满京城的才子。”
提起满腹经纶的静王，陆辰眼眸阴沉了下来。
“皇后说得对。”
“朕的皇儿乃是人中龙凤，再让你教下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陆辰将教导大皇子的责任交给我，让我接大皇子到坤宁宫教养。
淑妃哭得撕心裂肺，都没能让陆辰改变主意。
因为大皇子不争气，淑妃生他时又伤了身，宫里其他妃嫔一直无出，陆辰暂时没动容阮。
陆辰刚到坤宁宫时，不肯吃饭，日夜啼哭，说着要见母妃。
还会骂我不安好心，父皇不会让我欺负他们母子的。
淑妃清楚大皇子脾性，以为陆辰心疼皇嗣，大皇子这样闹下去，陆辰还是会让大皇子回到她身边，让她亲自抚养。
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大皇子还在坤宁宫。
淑妃终于坐不住，找上门来。
彼时大皇子正从外面玩耍回来，听闻我们在正殿谈天，便飞快跑了进来。
淑妃一见到他，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喊道：“璟儿！”
大皇子脚步不停——
径直朝我跑来，扑进我的怀里。
淑妃满眼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
他们开始了极长时间的冷战。
直到所有官员的女儿都封了位份，安置在各个宫殿，林雪仍然没有朝陆辰低头。
而陆辰也一直没有翻新人的绿头牌。
容阮冷笑：“看不出来啊，他还挺情深。”
我也没想到陆辰竟然能为了林雪，冷落新人。
我和容阮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在宫里办个小宴会，权当姐妹们培养感情的一次小聚。
宴会上，众人各展才艺。
我让宫人去请陆辰。
得知陆辰快要到时，我让其中一位精通音律、气质恬静的新人上前抚琴。
她身上的香粉是容大将军出征时，从西域得来的异香。
陆辰刚到，漫天飞舞的蝴蝶便朝着那新人涌去，停留在她四周。
陆辰一时怔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女子，一如林嫔年轻的时候。
那时两人之间，没有算计，没有筹谋，只有最纯真热烈的爱意。
当晚，陆辰就翻了她的牌子。
……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和无数个。
各色胭脂，各有新鲜。
一个月后，陆辰已经把所有新人的绿头牌都翻完了。
而他最宠爱的，仍然是像极林雪的那名女子，如今已是柔贵人。
直到柔贵人竟破例在紫宸殿留宿一夜。
在紫宸殿留宿过的妃嫔，除了容阮和林雪，就只有柔贵人了。
林雪终于坐不住了，她端着自己亲手熬的羹汤去见陆辰，以示服软的态度。
陆辰接受了她的示好，恢复了她淑妃的位份。
但两人的感情中，已经糅杂太多东西，不再纯粹。
在我和容阮不断送出家书后，前朝的形势复杂多变，陆辰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完全信任林家。
眼看容阮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瞧着竟是双胎。
我向陆辰提出要将大皇子过继到我名下。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容阮一向不和，我说要过继大皇子，他也能理解——
容阮本就受宠，从不把我放在眼里，要是她诞下麟儿，我这膝下无子的中宫皇后就更无法和她制衡了。
林雪当然不愿意，哭得不能自已：
“大皇子是臣妾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臣妾如何舍得？！”
可陆辰这次没有站在她那边，而是答应将孩子记在我名下。
林雪涨红了脸，眼珠子死死盯着我，像被逼急了的野兽，想将我活剥生吞一样。
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静王的一双儿女满月，在王府设满月宴，陆辰自然是要去的。
得知大皇子要去，林雪哀求着他也要一同前去，说自己难得有机会与大皇子见面，望陆辰体谅她为人母的怜子之心。
陆辰才答应了她。
容阮因身体重，不宜劳累，只能待在宫里。
我和容阮早已提前做足准备，她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林雪费尽心思要去满月宴，只怕憋着一肚子坏水。”
容阮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
满月宴上，众人本来其乐融融，甚至去逗逗两个孩子。
林雪突然尖叫一声。
顺着她的惨叫看去，只见大皇子满嘴是血，捂着小腹在地上不停翻滚。
最后晕了过去！
前世我和贵妃斗得你死我活，她一簪扎死我的猫，我红烧她的兔子。
最后她嚣张跋扈被满门抄斩，我谋害皇嗣被废后赐死。
死后，皇帝却立刻册封淑妃为后，立她儿子为储君。
我们才惊觉，原来自己都是皇帝用来保护淑妃的棋子，为淑妃当了多年挡箭牌！
再睁眼，我回到贵妃强抢我猫的那天。
贵妃突然惊恐万分地松了手：
“这猫……怎么还活着？！”
我便知，她也一定重生回来了。
既然如此，害我们惨死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
“贵妃娘娘，幼猫何辜，您不怜爱弱小便罢了，可这是皇后娘娘养的猫！”
“您再受圣宠也不过是个妃妾，难不成，还想不敬国母？！”
淑妃话音刚落，猫也跳回我的怀里。
一向柔弱的淑妃竟敢挺身而出，为了我的猫和圣眷正浓的贵妃叫板。
这场景，跟前世一模一样。
那时，淑妃表面上为我出头，实际句句往贵妃心窝子戳，激起贵妃怒火，激化我俩的矛盾。
贵妃性子火辣，行事乖张，气不过就抢了我的猫。
本来事情尚还可控，贵妃宫里一个新来的宫女却突然冲上前，一簪子扎进幼猫的喉咙里！
幼猫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我当晚就发起高热，昏迷不醒。
贵妃宫女行事等同贵妃，若没主子指使，奴才怎敢如此大胆。
于是贵妃受罚，宫女仗毙，反而是为我出头的淑妃得了奖赏。
爱猫死后我伤心欲绝，加上身子不好，皇帝便让淑妃暂代我，处理六宫之事。
我和贵妃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后来贵妃父亲被举报通敌卖国，意图谋反，将军府满门斩立决，贵妃惨死在冷宫。
我与贵妃容阮自幼相识，一时听闻她的死讯，心里说不出的闷堵。
正想向皇帝给她求个恩典，让她能以贵妃的规格体面下葬时，我家中突生变故，父亲下狱，江家被抄。
紧接着大皇子中毒呕吐，查出是我这个嫡母故意谋害，皇帝废后，赐死了我。
死后，我和容阮才知，我们都是皇帝用来保护淑妃的棋子，为淑妃当了多年挡箭牌！
眼看淑妃成了继后，孩子成了储君，我和容阮的亲人却全都死在皇帝的猜忌之下。
我与容阮怒不可遏，死不瞑目！
没想到我们竟然重生了。
忠臣背受污名而死，便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愿意再给我们机会重活一世。
既然如此，害死我们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
‘啪——’地一声，我回过神来，就看见容阮狠狠扇了淑妃一巴掌。
淑妃不可置信地捂着脸。
容阮收回手，眼神不屑地斜睨着她：
“本宫便是妃妾，位份也在你之上！再胆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本宫要你好看！”
说完，很是敷衍地朝我一行礼，“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她起身时，我们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见了滔天的恨意以及压抑的愤怒。
而淑妃看向我，像是想求我为她做主。
我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你知道的，她连本宫都敢忤逆，本宫虽为六宫之主，又能奈她如何。”
淑妃脸色难看，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些许蔑视。
容阮前脚刚走，后脚皇帝陆辰就到了。
陆辰怒气冲冲踏进坤宁宫，见宫里无事发生，尴尬地停住脚步。
淑妃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她搅成一团——今日挑拨离间的计谋没能成功，自己反而挨了容阮一巴掌，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她怎能不气。
陆辰的到来，说明他定也知道淑妃的计划，故意来替她撑腰的。
没想到戏没唱成。
“皇上，贵妃娘娘听闻皇上来了，特地在外头等着，说是备下了新奇的甜点邀皇上去尝尝。”
陆辰顺着贵妃的台阶下，转身离开坤宁宫。
淑妃跟着他离开。
陆辰步子大，却愿意走得慢些，再慢些，等着身后的淑妃跟上自己。
如此体贴。
只怪前世我和容阮一心与彼此怄气，没把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忽视了这样显眼的细节。
当晚，前世冲出来扎死我猫的宫女失足坠井而亡。
每月十五，帝后都得同榻而眠。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陆辰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我叹道：
“贵妃娇蛮，还得请皇后多担待。”
白日里我和容阮起冲突，他去容阮宫里坐，却吩咐大太监给我送赏赐安抚我。
两边都讨好，谁也不得罪，却忽略了淑妃今日也受了不小委屈。
没多久，淑妃宫里的人就来请陆辰。
“皇上，大皇子突然发热高烧，娘娘爱子心切，如今正六神无主，还望皇上能去瞧瞧大皇子！”
这样拙劣的争宠手段，前世我竟然还好几回都大度地劝他去看孩子。
陆辰没说话，又等着我这个‘贤妻’先开口。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见我无动于衷，陆辰怒了。
“皇后，你是中宫，更是大皇子的嫡母！”
“他生病了，你怎能半点不关心？！就因为今日是十五，你就非要朕留下来陪你？你何时变得这样心胸狭窄？！”
我优哉游哉翻过一页书。
“每次看见大皇子，臣妾都会想起自己未出生便惨死的孩儿。”
“恕臣妾无能，实在无法忘记丧子之痛。”
陆辰瞬间变了脸色。
……
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那时，陆辰还是王爷，我和淑妃同时有了身孕。
眼看着小腹一日日隆起，我满心都是初为人母的欣喜，天天盼着孩子出世。
没想到陆辰会亲手灌我喝下堕胎药。
他说：“父皇如今忌惮我，若此时有了嫡长子，只怕明日父皇就对我们动手了。”
那一夜好像格外的冷。
冷得我身体里的血好像流不尽，冷得我的心好像已经停止跳动。
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儿。
也是从那时起，我的身体落下了病根。
若非上辈子死后亲眼看着他抱住淑妃欣喜若狂，我都从未怀疑过，原来他杀死我的孩子，都是为了给他和淑妃的孩子铺路。
他们的孩子本就是长子，又成了嫡子，立嫡立长，皆名正言顺。
陆辰怒而拂袖离去后，容阮悄然来访。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谁还记得从前相府大小姐人前稳重，人后像泼猴去爬树掏鸟窝。”
当年我和容阮是手帕之交，感情深厚。
容阮对陆辰的喜爱满京城皆知，最后他却娶了我为王妃，容阮为此与我翻脸。
背地里，他却答应容家，只要助他登基，日后他一定给容阮贵妃的尊荣。
当年陆辰与我大婚，容阮伤心欲绝，酗酒度日，容父爱女，只能答应了他。
我嫁给陆辰后，被暗杀过，也中过箭，入过大牢，甚至没了最爱的孩子，替淑妃挡下一切。
好不容易入主中宫，陆辰册封容阮为贵妃，又将我俩推到众人眼前，让淑妃和孩子在暗中平安。
最后联合淑妃的父亲，铲除容家和我江家，扶持自己的心腹上位。
我们斗来斗去，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诊出大皇子被下了慢性毒药后，陆辰震怒，当场摔碎了酒杯！
在座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生怕帝王雷霆之怒下连累了自己和家人。
林雪扑到陆辰脚边，哭喊道：
“大皇子一向由皇后娘娘照顾，怎会中了慢性毒？！”
“若非今日静王府宴客单子里有与毒性相冲的食材，璟儿怕是到死，都悄无声息！此人用心之狠毒，可以想见！”
陆辰多疑，林雪三言两句就能挑拨得让他怀疑我。
他沉声道：“皇后，你如何解释？”
毒不是我下的，我却确实是嫌疑最大的人。
林雪恨恨道：“皇后娘娘虽为嫡母，到底不是大皇子生身母亲，难免偶尔有疏忽。”
“璟儿如今离不得人照顾，皇后娘娘凤体金贵，若是为了照顾璟儿熬坏了身子，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皇上，不如先让璟儿回臣妾身边，让臣妾照料！”
我拒绝了。
林雪怒着直起身子，终是忍不住道：
“若是璟儿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还不知有没有命长大！”
“他今日逃过一劫，谁又知明日如何？！”
四周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事情尚未查清楚，就胆敢诬蔑国母，淑妃一向以柔弱的形象示人，谁曾想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我朝身侧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
不久，就有一名小太监被压着进到正厅。
林雪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变。
“淑妃，这小太监你可还记得？”
在淑妃宫里时，都是这小太监服侍大皇子，比大皇子年长几岁。
在陆辰答应林雪随同到静王府的两日后，小太监突然在宫中消失不见。
林雪以为自己做事悄无声息，她对我和容阮异常警惕，又有林家暗中帮助处理人。
他们却都忽略了柔贵人。
小太监供出是淑妃命他偷偷潜入坤宁宫，将糕点送给大皇子，且再三叮嘱，若是大皇子没吃完，也一定要把剩余的糕点拿走。
这一听，大家便明白了其中是怎么回事。
只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没想到淑妃为了抢回孩子，竟不惜让大皇子以身入局，害他中毒。
还没等林雪反应该如何辩解，又一个老妇人被压入正厅。
这才林雪终于慌了。
她脸色惨白，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那老妇人正是林雪的乳娘，奶着林雪长大，是除了亲娘以外和她最亲近的人。
也是知晓她最多秘密的人。
……
如果说只见到老妇人时，林雪尚能维持体面。
那看见和大皇子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时，林雪忍不住露出惊恐之色，瘫软在地上。
静王自知大事不妙，立刻先遣散了宾客。
宾客也不敢多看皇家秘闻，早就想走了，奈何陆辰和静王一直没发话。
可在座的都是浸染京城多年的人精，只消一眼，心里大概都能推测发生了何事。
“淑妃，这老妇人和男人你可眼熟？”
林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
陆辰的脸色阴沉到谷底，手里拽紧了佛珠，手背青筋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