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栩是一名策划师。

工作四年，她策划过的婚礼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场。

她乐在其中，并且认为，这份工作也会给她带来幸运和幸福。

正是如此，有段时间她很排斥接葬礼相关的策划工作。

讽刺的是，如今她还是写了第一份葬礼策划。

戚栩自己也想不到，第一次写，便是最后一次写。

她自嘲地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负责操办她的葬礼。

毕竟，她把自己的葬礼搞得五花八门，传统观念的人应该很难接受。

尤其是廖声淮。

她都能想象到，那天他发现自己的骨灰盒并不在灵堂里时，他该有多么生气和失望。

因为他说过：“戚栩，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很遗憾，戚栩计划把自己海葬。

无论是她的尸体还是骨灰，廖声淮都没机会看见了。

想到这儿，戚栩拿出手机给上司发消息，再次叮嘱她。

有关她生病和葬礼的事情，都要按照合约严格保密。

“我都知道，现在你是我们的客户，客户就是上帝！”

“但是阿栩，你真的不考虑再争取治疗吗？现在医疗这么发达......”

戚栩听着上司急切又关心的语气，无奈地笑了。

可她还是说：“算了。”

上司便叹了口气，没再劝她。

她也或多或少清楚，戚栩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样的想法，让她一度哽咽：“总之阿栩，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们会尽力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戚栩这才开心地点点头：“嗯，谢谢。”

关掉手机后，戚栩放松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想要好好睡一觉。

起来之后，她还要完成最后工作的交接。

然而才眯了一小会儿，戚栩就被震动声吵醒了。

睁开眼时，她瞥见了手机屏幕上那串闪烁的数字。

心跳一滞。

片刻间，她的眼底弥漫起一片雾气。

她犹豫再犹豫，还是选择接听。

那道女声便穿过电流，钻进戚栩的耳朵。

“好久不见，老同学。”

戚栩惊愕地起身。

反复电话号码确实是廖声淮的。

紧接着，她脑中萌生出一个绝望的想法。

电话里的女人，是她。

七年前廖声淮的白月光，韩暖。

她回国了。

同时，也回到了廖声淮的身边。




“廖声淮也太过分了吧！”

“才和你分开多久，就找了新的女人，甚至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宋琳不顾一切地在办公室里撒火。

活了三十几年，他还没见过像廖声淮这么恶心的男人。

她真为戚栩感到不值。

可戚栩也让她恨铁不成钢。

此刻，她竟然一脸平淡地，要公司承接廖声淮的婚礼策划。

“陈总，我真的没关系。”

宋琳惊讶地看着戚栩。

“阿栩......”

转瞬间，她就又开始心疼这个女孩了。

戚栩也的确让人心疼。

短短一周内，她消瘦了好多。

往日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现在都瘦出了明显的下颌线。

宋琳是个良心老板，得知戚栩生病，第一时间借给她二十万治病。

戚栩没要。

反而一心想着公司的业绩。

前任找上门来挑衅，她还傻乎乎为公司着想。

只因，廖声淮要用二十万换戚栩的一份婚礼策划。

可谓是，杀人诛心。

但戚栩的一脸淡然，并不是装出来的。

就在昨晚，廖声淮说出那句话的一瞬。

戚栩就逼着自己放下了。

他没说谎，看来他是真的从来都没爱过自己。

相反，他太爱韩暖了。

才会强撑假装五年，只为让戚栩沦陷，无法自拔。

廖声淮的确做到了。

唯一有一点，是廖声淮想不到的。

他只知道，戚栩暗恋了他七年，爱了他十四年。

却不知道，戚栩作为一个普通女孩，从来不敢对他有多余的期许。

正因为太爱，她无时无刻不给自己留退路。

只要廖声淮想离开，戚栩就能做到洒脱成全。

更何况，她也没什么资本，非要要求他留下了。

还能做些什么的话。

不如就祝福他吧。

戚栩敛下眼睫，微微摇着头。

“陈总，你就当是我需要这二十万吧。”

“用这些钱，够我去海上看看自己以后的家了。”

戚栩话音轻婉，听不出一点波动。

但宋琳忍不住了，她别过目光，擦起眼泪。

“真是傻子。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

宋琳说对了。

但若戚栩不犯傻，她就不是戚栩了。

也很少有人能做到，不去抓紧黑暗人生里照进来的那束光。

廖声淮，可不就是那束光么？

那是戚栩十三岁时。

她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低谷，父母离婚，母亲跳楼自杀。

戚栩受了刺激，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来。

她是唯一一个，迟到了两个月才去初中报到的学生。

几乎全班同学，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自卑，恐惧，怯懦。

似乎注定了初中三年的生活都不会好过。

直到那个叫廖声淮的男孩出现。

在她被坏男生关在废弃教室里，惊恐发作时。

是他打烂了门锁，放进来一束光。




廖声淮的手被人紧紧抓着，意外发生时，他下意识最担心的人就是韩暖。

明明最脆弱的人也是韩暖，但看见戚栩手臂上的滞留针时，他还是分神了。

她生病了吗？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

有人已经打了120，有人在报警。

廖声淮也被韩暖禁锢得无法动弹，他只能时不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戚栩。

而尚且可以自如活动的韩暖。

用余光瞥见了廖声淮的小动作，她看了眼不知何时晕倒的戚栩，露出恨恨的目光。

还真是阴沟里的老鼠，卖惨有一套。

韩暖的指甲不自主陷进手心，今天这个局，可是她用来惩罚戚栩这个肮脏的小偷的。

七年前，她偷走了她原本光明的人生，又偷走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廖声淮。

现在呢，她还想用这种卑鄙的招数偷走廖声淮的关心。

韩暖不允许这一切发生。

于是消停没一会儿，韩暖再次浑身颤抖起来。

她在疗养院待了一年，最熟悉抑郁症病人发病时的状态。

所以廖声淮的视线，成功被她抢了回来。

“暖暖，你怎么了？是不是冷？”

看见廖声淮紧张的反应，韩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的确，廖声淮的心情，瞬间转变为愧疚。

戚栩只是一时生病，但韩暖的心理阴影是永久的。

就算她晕倒了又怎样？在场最痛苦的人是韩暖，廖声淮不知道在这样幸福的一天里，她再次遭受同样的刺激是多么可怜。

想到这儿，廖声淮拥紧了韩暖。

语调中还带着哽咽：“坏人被抓到了，暖暖安全了，谁也不敢欺负暖暖。”

廖声淮过于认真了。

以至于没看到，戚栩被医生用担架抬走时。

有素不相识的路人，好心给她身上盖了件外套。

戚许迷迷糊糊时还在想。

“好暖和。”

“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谁也没看见她眼角的那滴眼泪瞬间落下，又瞬间干涸。

仿佛她绚烂又年轻的生命。

......

婚纱终究没有试成。

廖声淮的司机赶到，把韩暖送回家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对了——是戚栩。

看样子分开之后，她也没好好照顾自己。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似乎也习惯了有廖声淮在身边照顾，结果廖声淮走了，她就成了没有翅膀的鸟。

廖声淮本该庆幸的。

他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可平静下来后，廖声淮还是有些放不下。

看韩暖睡着了，他拿着车钥匙下了楼。

驱车抵达医院，打听到了戚栩的病房。

廖声淮僵着五官，停在了与她距离不足五米的地方。

可半天，终究没有向前走的意思。

因为廖声淮惊讶地发现，病房里已经有其他人了。

还是个男人。

他习惯性攥起五指，眼眶愈发猩红。




廖声淮被过去的梦魇困住，失去了理智。

他恨上了戚栩。

尤其在得知，韩暖得了中度抑郁，依然无法摆脱阴影回国之后。

他在心底，暗暗制定了一个计划。

于是半个月后，他以巧合偶遇的借口，出现在了戚栩面前。

“好巧啊，你和我在一个城市念大学。”

女孩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廖声淮便胜券在握。

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今天是来找朋友玩的，以后我们也可以一起。”

戚栩愣在原地。

没点头，也没拒绝。

这一刻，在廖声淮心里记了很久很久。

之后的每一天里，他回想起这一幕，心脏就会变得无比轻柔。

也会充满无尽的愧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那天在校园里去上课的路上，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孩。

那时的戚栩，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最后，她意识到，男孩就是她心里想念的那个人。

她心动得说不出话。

满脑子都是——老天开始眷顾我了吗。

以及后来，两人确认了关系，戚栩每天起床都要掐自己一下，以确认这是真的不是梦境。

所有的所有，廖声淮都不会知道。

他倔强地逼着自己，完成了报复计划。

也强忍着，让自己别对戚栩产生恻隐之心。

如今，他做到了。

可不知为何，心脏总在隐隐作痛。

尤其刚刚，戚栩的上司说的那句话，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这微弱的念头，很快被韩暖打断。

床上，韩暖闭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呓语。

“不，不要，不要过来！”

廖声淮眉头紧缩，连忙走过去安抚。

韩暖看起来做了噩梦，手脚不停扑腾，胳膊上因自残留下的疤痕也若隐若现。

廖声淮一眼瞥见，紧紧攥起了拳头。

“暖暖，不怕了，我在你身边。”

这时，韩暖冷不丁睁开眼睛。

在看清面前的人是廖声淮后，红着眼睛勾上他的脖子。

“阿淮，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廖声淮下意识要答应。

可韩暖的嘴唇凑上来时。

他竟鬼使神差地躲开了。

“暖暖，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背过身，看不到韩暖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

而韩暖看着空掉的双手，恨恨地咬了咬牙，哽咽道：“阿淮，我想试婚纱。”

“让戚栩陪我，好吗？”

廖声淮握着杯子的手绷起青筋。

良久，他微微侧过身，答道：“好。”

下一秒，廖声淮调出那个被刻意隐藏的聊天框。

正在望着窗外出神的戚栩，收到了两条简短的信息。

“一个小时后来时代商贸，陪我未婚妻挑婚纱。”

“她有心理阴影，你记得戴口罩来。”

戚栩看着这条消息，眨了眨眼。

其实他不说，她也会戴口罩和墨镜去的。

毕竟她脸色惨白得不像样。

被廖声淮看见，又要啰嗦了。

哦，戚栩摇了摇头。

她差点忘了。

她和他已经不在一起了。

说不定廖声淮看到她这副样子，还会高兴呢。

戚栩简单收拾完，就打车赶往时代商贸。

到婚纱柜组时，她一眼望见那抹熟识的身影。

在人群中精确找到廖声淮这件事，没有人比她更擅长了。

只不过，他正和韩暖亲昵地耳语。

蓦然间，廖声淮早有预见般转头，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不在原为。

转而飘进耳际的，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廖先生，韩小姐。”

“我是戚栩，你们的婚礼策划师。”

廖声淮将目光落在戚栩身上时，瞳孔骤然紧缩。

她......怎么又瘦了。

于是下意识的，他又要唠叨她。

直至撞进戚栩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

廖声淮的心跳近乎停了一拍。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戚栩会有的反应。

什么廖先生......

她从前都是叫他阿淮！

然而再怎么探寻，戚栩始终都是一种表情。

廖声淮动了动喉结，负气般牵起韩暖的手。

“暖暖，她来了。开始试婚纱吧。”

韩暖闻言，后知后觉抬起头。

时隔七年，终于又见到这个女孩了。

她目光里再次涌动起寒意，侧目与不远处，端着相机的男人交汇视线。

而后她起身，摆出公式化的礼貌微笑。

“你好，戚栩。”

“有些婚纱我不太方便试穿，今天只能由你帮我了。”

紧接着，她缓缓看向玻璃橱窗里，那一排设计十足大胆的抹胸短婚纱。

今天，她就要让戚栩尝尝当年那份羞愤和恐惧。




那段回忆仍旧时不时出现在梦里。

七年前，戚栩18岁，上高三。

她以普通女孩的视角，暗恋着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廖声淮。

她从没想过和他发生什么，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更重要的是。

廖声淮和校花韩暖走得很近。

校园里一度在传，他们早就暗地里谈了恋爱，双方的家长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好似天生的一对。

戚栩从不敢期许。

可忽然有一天，顶着女主光环的韩暖主动走近普通的戚栩。

她知道戚栩会画画，邀请她去学生会画校庆板报。

戚栩受宠若惊。

因为她忽然有了可以和廖声淮接触的机会。

尽管如此，在画板报时，她也从来不敢和廖声淮说上一句话。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目光波澜无惊。

谁也不知道她心底，早就泛起惊涛骇浪。

戚栩觉得，这就足够了。

短短半个月的交集，以及让她感到很满足，青春时代她再没有遗憾。

然而，就在校庆结束的那天傍晚，意外发生了。

那天，韩暖的校服被颜料弄脏了，可她还要上台演讲。

情急之下，韩暖随手拿走了一件。

这件校服，就是戚栩的。

但她们谁都不知道。

戚栩的校服，被潜入学校的跟踪狂做上了记号。

左肩上，一处用烟头烫开的窟窿。

跟踪狂凭借这个记号。

堵住从了监控死角路过的韩暖。

也是这天，韩暖没能赴廖声淮的约。

她也从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连同廖声淮的青春。

这已经是故事的后半段，戚栩对此一无所知。

是廖声淮咬牙切齿地告诉她，她才知道韩暖的消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原本消失的人，应该是她。

所以廖声淮恨她入骨。

所以，他会怀着这样的恨意，和她在一起五年，只为报复。

更在今天。

廖声淮故事里的女主角，出现了。

这让戚栩喘不过气来。

她深呼吸着，听到韩暖的声音继续传来。

“怎么了老同学？才过去七年，就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