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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撤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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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她真的来了,怎么这么快。”一道黑影箭一般飞快地划过黄泉界,本来无人注意到,可惜身上携带的一缕生魂气息让他变得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似的显眼,路过的鬼魂无不侧目。

他本是极普通的一个小魔,活着时为祸一方,死后侥幸入魔,然而天赋普通,被处处打压。

前些日子在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这块自称魔君的奇异矿石。

本来不信,可魔君上来便赋予他蛊惑和影行这两项奇异的天赋,这令他一下子将其奉若神明,马首是瞻。

几个月前,沉睡的魔君忽然醒来,让他去哄骗了凡间王爷的命魂来,说此物可供他恢复至巅峰的实力,但取来却不见他用,又说要设局,界面神会出现,让他不要慌乱,免得坏事。

这几天他心里本来就惴惴不安,今早忽然听魔君说她来了,猛的一下慌了神,这才带着命魂逃窜起来。

藏在他发髻中的石块悠悠开口:“怕什么,与她战便是。”

“您可知道她什么样的凶神?”小魔又惊又惧,却不敢发怒,压低了声音,语气颇有些神秘,好像怕魔君沉睡了太久没听过这位的传说似的,“她可是一人杀了数千名上位魔将的存在!”

魔君散漫道:“这个么,本座自然明了。”他的声音渐渐低微,“当年,魔界怕是只有本座与她有一战之力。”眼看着又要陷入沉睡。

那小魔急了:“魔君大人,您可不能置我于不顾,我并非她一合之敌啊!”

“自然是……打乱不了本座的计划……”他的声音渐渐消逝,小魔一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魔族真没一个好东西,魔君也不管别人死活,却不想本就是他贪心受了天赋,主动提出要替魔君办事。

心惊肉跳之余,他扭头看了眼身后,除了来往游魂外,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并没有象征着神族的那点金光,刚稍微放下心,一扭头,便径直撞上透明的空间壁垒,撞得他头晕眼花。

他猝不及防往后一跌,抱怨了声:“这什么……”话到一半,就给缓步来到他身前的人影吓得咽了回去,“界面神大人。”

他生前便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一看来人神情疏离淡漠,虽无神力护体,好像凡人,但目前有理由在冥界追击自己的也就那位了,当下立即跪了下来,连声道:“久闻界面神威名,小的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给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曲常幽下意识地侧身后退半步,抬眼看她,神情复杂,斟酌半晌才艰涩开口:“你是,界面神?”

“怎么跟主神说话的!”云音缈还没开口解释,清姬就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尾巴环绕住她,龇牙露出蛇信。

云音缈刚现身便被小魔点破了身份,不虞地蹙起眉头:“谁告诉你的。”

“界面神大人神明降世,气质不凡,小的一眼便看得出来。”小魔看似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虽然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认为曲常幽并非多嘴的人,可她本就是下凡历劫来的,实力大不如前,多长个心眼总没错,于是对曲常幽道:“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会将此事与旁人说的,对吗?”

曲常幽仍处在不敢置信中,但嘴已经快于脑子的反应一口应下:“对。”这话出口,便觉得识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禁制,明白这是神明的手段,欲言又止。

云音缈看出了他的困惑和莫名的焦躁,安抚一句:“回去了我自会向你解释。”接着她转头看向小魔,“若你现在交出陈凌锐的命魂,我便留你个全尸,准你入轮回。”

果然要被杀么?小魔紧紧地咬住发抖的牙关,试图讨价还价:“小的入魔以来再没做过天大的恶事。都说来生事与今生人无关,还请大人留小的一命,小的也可改过自新,弥补过去的错处。”

“且陈凌锐的命魂,如今不在我身上,需要些时间去取。”他故意留了个心眼,意思是只有他知道陈凌锐的命魂如今在何处。

但就在刚刚逃窜之时,石头便把命魂吞噬进去了,他也不知陈凌锐的去向。

然而这瞒不过清姬。她属蛇类,对生物感应最为敏锐,她看着云音缈摇了摇头。

“你身上业力滔天。罪无可赦。”

那双清冷淡然的瞳仁中闪过一线金光,再出口的话语已经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强烈的危机感闪电一般劈过大脑,小魔知道今日在她手底下必然不能活着了,积蓄已久的魔气一刹那间爆发开来,却还未来得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时便被骤然缩紧的空间壁垒紧紧卡在方寸之中。

逃?没有人能从界面神的手中逃出去。她掌控时空之力,足以扭转整个战局,更何况对付区区一个下等魔。

那只攥紧的消瘦的白净小手,要比世间最残忍的刑罚还恐怖。

他的魔气、乃至一丝神识都无法传达出去,骨骼被扭曲的空间挤压得嘎吱作响。

他开始感到一阵绝望如同潮水一般从头顶倒灌下来,恐惧的泪水毫无知觉地从扭曲的面容上滑落。

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那块矿石——既然魔君残魂寄身其中,想必里面也蕴藏着可观的魔力。

反正他活不下去了,但如若裹挟着这股魔力一同自爆,就是界面神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疯狂的神色迅速取代了他脸上的绝望,满脸狰狞的条条横肉不断跳动,极为不详:“魔君,界面神,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自爆?”曲常幽毕竟是凡人国师,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倒提起几分好奇。

云音缈却眉头紧锁:“情况不对。”区区小魔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魔气?那魔气几乎要凝为实质了,浓郁得令人心惊。

海量的魔气将她的结界都撑开了几分,小魔的须发散乱飞扬,三人这才看到他原本发髻间的诡异石块此刻正喷涌出瀑布一般的魔气。

“什么鬼东西?”

待看清,云音缈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双手同时飞快掐印试图加固空间封锁。

她如今实力不济,结界被破恐怕得被反噬,再加上自爆的威力,昏个一年半载也不稀奇。可以逃掉,可她现在身后还有两个人。

饶是曲常幽见情况不对立刻辅助她,但空间封锁还是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她的额角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余光却突然瞟到一道青影嗖地飞了过去:“清姬!!”

化作原型大蟒蛇的清姬罕见的没有管主神的呼唤,张开巨大的蛇口将结界连同明显愣住了的小魔一口吞下。

心神震颤的瞬间,结界自己便解了,自然反噬不了云音缈。

但她此刻却比之前更加恐慌,捏碎了避世珠直接塞进蛇口中,声音颤抖着命令道:“吞下去。”

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失去侍神的无助了,那样难言的空洞比万年的枯寂还要可怕。

避世珠是异宝,可是现在海量的魔气已经撑的清姬根本无法口吐人言,自爆的威力更不是她能承受的,就算吞下了避世珠,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好在两人之间结着侍神契约,云音缈不容拒绝地强行单方面打开了分摊伤害的通道。

雷鸣一般的炸裂声在清姬庞大的身体里接连响起,痛得清姬连哀嚎都发不出来。云音缈亦是瞬间脸色惨白,猝然喷出一口血。

没了避世珠,血中带的星星点点的神力顿时引来了一些无主游魂的窥视,潜藏在冥界的魔族们也敏锐地察觉到界面神不仅来了,还受伤流血了,俱都蠢蠢欲动地往这飞奔而来。

同样失去了庇护,冥气压迫得曲常幽很不好受,他的脸色也没比云音缈好到哪里去。

咬着牙强忍住不适,他打横抱起云音缈:“那条大蛇怎么办?”

云音缈手中浮现出法阵,将奄奄一息的清姬收入其中,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她的血色又消失几分,整个人白的像纸。

就在几个胆大的魔物已经近身的一刻,曲常幽咬破舌尖,吐出心头血,终于第一次画出了云音缈常用的传送阵,二人险而又险地逃出冥界,重重地落在竹青的小药园里。

“……厉害。”

可惜曲常幽刚想回句什么,便看见云音缈说完这句话,比了个大拇指,就失去了意识。


说话间,竹隐已将两人带去了位于峭壁之上最高的竹屋。

他示意二人与自己一同围坐在竹桌前,指尖动了动,桌上简朴的紫砂壶便自行悬浮了起来,替他们斟茶:“这杯赠有缘人。”

云音缈嗅到淡淡的灵气溢出,心知这茶在凡间可算是好东西了。

曲常幽纵然没有那么敏锐,却明白他们二人此番是为了讨避世珠来的,再要人家东西显得太不堪,本就心高气傲,不贪这点小便宜。

他单刀直入地直逼主题:“不瞒谷主,本座乃景星王朝的国师曲常幽,这是吾妻云音缈,我们夫妻二人是为北境王爷求宝物避世珠而来。”

此话一出,竹隐面露遗憾,显然知道这次的有缘人不会留下。

他道:“我可沟通天地借取神力,二位可知倚仗为何?”没等两人说话,手掌一翻,一枚色泽通透的淡紫色珠子便显现出来,“便是因为这避世珠。”

二人被竹隐的举动搞得一愣,想不到他大咧咧地就把避世珠露出来了,不知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还是太容易信任别人,觉得他们一定不会抢。

竹隐还在唉声叹气:“此物不能予你们。终是有缘无分了。满饮完此杯,你们便离开吧。若走时看上些其他的,直接去取了就是。”

说罢,很惆怅似的,饮过自己面前那盏茶,倏忽间散为数道藤蔓离开了。

云音缈被竹隐和曲常幽直来直往的几句话搞得脑袋发懵,小口地抿了几口茶才猛地想起来:“不对啊,避世珠哪有沟通天地的能力。”

神使归根结底都是与转世前的神明因果强烈,如直接被救或是改变人生的灵根通透的人,只要他们拿到与神明关系密切的东西,就可以向天地借取力量。

有些神使热衷于送神明归位——譬如清姬总遇到的那几个,有些则是默默守护,有些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是神使,只是默默恪守着神明在他们灵魂中留下的烙印。

竹隐便是最后一种。

可人都已走远且下了逐客令了,他们根本不知去哪里把他找出来,只得出了谷,回到镇子上慢慢想办法。

折腾了这么许久,太阳都斜了,一抹深橘色在天际缓缓漾开。

二人来到一家客栈,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要了两间房付了钱后他们又出去转了转,却见小镇当真是民风纯朴,毫无异处,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猜不到这小镇背后还有个神秘山谷。

对于山谷人人都守口如瓶,就算用糖引诱稍微懂事的孩童,他们也绝对闭口不提。

“真是太可惜了。”嘴上这么说着,云音缈不顾小孩馋的流口水的模样,满足地将糖纸剥去扔进嘴里,动作快得好像预谋已久。

曲常幽:我都不想揭穿你。

至到夜深了,他们才披着星光回到客栈,互道晚安。

从山谷出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那个小摊贩,云音缈猜测他本就是谷主变化的。除了他以外,整个小镇的人都装的不知道有瑞云谷的存在,找不到一丝线索。

入夜后,喧闹的小镇渐渐地便歇了,偶尔有小狗警惕地叫两声,也很快睡去。

曲常幽毕竟只是凡人,且是有点虚弱的凡人,为了不耽误明日的行程,早早睡下了。

一墙之隔的房内却是灵气暗涌,刚一回房云音缈便设下了粗糙的结界运化起清姬渡给她的神力。

她的进度太慢,若没有其他辅助,等到她能安全进入黄泉地界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她等得起,陈凌锐的魂魄可等不起,谁知道魔君想用他的魂魄做什么。

可正当她运行至第十六个小周天,也正是子夜之时,一股异样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神的直觉往往都是预言。

她遵从第六感,起身打开窗户,便看见寂静的夜空中青光一闪,下一刻,一具血淋淋的身体骤然出现,重重地砸在她房间的地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云音缈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具本就有出的气没进的气,还弹了几下才落地的人,心道: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这声响可不小,至少隔壁浅眠的曲常幽是被吵醒了。

他披上外袍推开云音缈的门时,看到的就是地上生死未卜的男人和蹲在他身边打量有没有救他的必要的少女。两人对视,莫名的尴尬蔓延。

还是曲常幽先打破了沉默。

他扶额:“为什么你房间里有个男人。”

“……他脸上的血都糊成这样了,你还看得出这是个男人?”云音缈都错愕了。

他皱眉:“这人究竟是哪来的。”

“飞进来的。”她随口说道,忽然想起这人出现前的青光,像是脑中劈过一道闪电,“等等,他好像是瑞云谷的。”

伸手在他脖颈上输出一道神力,果然他的身体没有半点排斥,反而体内灵气都依赖地围聚过来,云音缈肯定道,“没错了。”

曲常幽知道她的手段超出常人,没多嘴问她怎么确定的,也在她身边蹲下:“即便是瑞云谷的,我们也该去砍树了。”

“砍树?做什么?”他突然这么说,云音缈还没反应过来。

曲常幽摸了一下那人的脉搏,极自然道:“砍树给他做个棺材。这不将死之人么?”

“……”云音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诅咒人都说得一本正经。

“还能救。”既然是瑞云谷的,为他耗一点神力也不算太亏。况且救肉体伤重的人,比前几日救神识濒危的曲常幽简单多了。

看她将素白的小手随意往“死尸”身上一搭,直接用自身灵力修复起了他破损的筋脉,曲常幽觉得十分新奇,也靠着她蹲下来:“我知这世上唯有草木精灵能以自身修为直接救人,你莫非是……?”

曲常幽架子端惯了,蹲这么容易做的粗俗的事情做起来都很是风雅,云音缈看得气闷——毕竟她自己一蹲便是大大咧咧的,于是随便胡诌:“我医修。”

“医修?医修也不是你……”曲常幽正想刨根究底,死尸却猛地咳嗽了两声,喷出一口黑色的瘀血,虚弱的睁开了眼。

云音缈一点也不恼他打断他们的谈话,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迷迷糊糊道:“在下瑞云谷言清……”说罢又晕了过去。

虽然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相视一眼:“果然没错。”


神秘的小珠子沾染了竹松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便可带着二人直入瑞云谷所在之处。

竹隐感受到有人闯入,泛着不详光泽的翠色藤蔓来势汹汹地拧成一条巨蛇,高昂起三角状的头向他们急冲而来。

云音缈既不闪躲,也不防护回击,只是负手半悬在天空之中,平静地伸手,松开五指,一枚淡青色的珠子正在其中。

若仔细看,其中一抹冰蓝星星点点,有如一道银河波光流转其间。

巨蛇在即将撞上二人时急急地刹了车。

藤蔓散开,青袍中年人显出身形来,面上带着狂喜,对着那珠子疾走几步,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云音缈,眼中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警惕:“这……你们是从哪弄来的?”

看来还没被猝不及防的惊喜冲昏头脑。

“机缘巧合。但它来源我清楚,绝不会给瑞云谷引来灾祸。”见竹隐仍像是半信半疑,她只好道,“我向界面神发誓。”

此话一出,天空中顿时滚过两道雷。

界面神向自己发誓?这能信么?

因此天道仅仅意思意思地打了下雷,意为我知道你发誓了,退下吧。

不过竹隐却瞳孔骤缩,大受震撼,毕竟天底下一个誓言就能让天道作证的大能屈指可数。

这样的大能没有算计自己的必要,而界面神在凡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神,权威性很高。

他一下子又和善得像当初想把二人拐进谷里的小老头,笑吟吟地引起路:“国师和国师夫人准备先吃些东西还是先谈事情?”

“你换还是不换?”曲常幽上前一步,从云音缈手里取过珠子。它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中,光华诱人。

他轮廓深邃的五官被光映出幽深的阴影,声音清冷,带着莫名的蛊惑,“我们并非只有避世珠这一个选择。”

这话不全是诓竹隐的。

虽然避世珠确实稀有,在世人所能接触到的书籍中,瑞云谷是唯一被记载的拥有它的地方,但若没有避世珠,没有遇到强劲的敌人的话,以二人的实力最多只会被冥气入侵,调养几天也就恢复了。

沉吟半晌,竹隐垂下眉目,深鞠一躬:“既如此,二位随我来吧。”这是退让了。

云音缈偷偷给曲常幽比了个大拇指:干得不错。

要不是曲常幽逼了一下,这磨叽的小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换。

曲常幽瞥见,微微勾起唇角。

依旧是那间小竹屋。

他们原以为竹隐会将避世珠放在隐秘安全的地方,却不曾想人家第一次见面就带他们来这了。

不过接下来,他们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烦请二位替我设下结界。”竹隐胸膛正中,隐隐透出了数道光芒,如同正午的日光透过藤蔓缝隙,与此同时,一股清冽的香气渐渐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这味道……

云音缈心里一紧,身体已先于大脑反应将竹屋反设禁锢。

蛮横的禁锢比普通的结界强力许多,一缕光、一丝气都泄露不出去,几乎将此处变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存在。

她这时也终于明白避世珠为何对竹隐来说极为重要,除去避世珠是竹松陨落前留下的物,可以帮他沟通天地之力化而为己用外,也能够帮他藏匿住自己的气息。

他的原身是上界独有的托月藤。看他与竹松的渊源不浅,估计是他带下来的种子。

托月藤藤身粗壮弯曲若蛟龙,传说是受了雪龙心魄滋养的仙藤,见雪飞花,花可强镇神魂,因而魔极为喜欢用它来辅佐炼制傀儡,也难怪他活得这么小心翼翼。

竹隐的胸膛正中如同崩解了般,一根根翠色的藤蔓彼此分开,但藤蔓之下却没有血肉模糊的景象,而是一枚被白光簇拥着的深紫色避世珠。

原来先前给他们看的,只是个仿品。

此时,曲常幽手中的珠子也有了异动。他松开手,那珠子便直直地朝着竹隐的胸口飞了去。

两枚珠子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特的联系,它们放出的光华彼此纠缠,慢慢调转着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避世珠叮当一声掉落在地,滚到了曲常幽的脚边,而竹隐胸口也重新被藤蔓合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满室异象肃然一清,他的气色似乎都好了许多。

“这珠子有来头。”他满意之余又有带着点困惑,“多谢国师。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奇珍。”

曲常幽弯腰捡起避世珠,颇有几分嫌弃地吹了吹上面的灰:“谢错人了,要谢本座的夫人。”失去了光华的加持,这珠子看起来质朴得仿佛一文不值。

他用着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白长这些年了,却没点眼力。”

竹隐虽然看上去过于老实,但还是明白曲常幽弦外之音的,当即对着云音缈深鞠一躬:“多谢国师夫人。”

“不妨事。”云音缈其实不在乎这些虚礼,不过倒是多看了曲常幽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此物无名,也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你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甚好。那不才便唤它万象珠吧。”

而多年后,这枚珠子几经辗转,最终落入末日里一位绝望的少女手中。当然,这都已是后话。

拿到避世珠后,云音缈二人又回了一趟北境王府,尚未踏入后院,就听到了一阵不像人的嘶吼。丫鬟们尖叫着跑出来,胆子大些的家丁抄起棍子冲了进去,可畏惧于陈凌锐的身份和武力,试探几下还是不敢上前。

云音缈远远一看,见他神情呆滞,却双目赤红,极具攻击性,暗道一声:“坏了。”

她飞身上前,曲常幽则紧随其后。她从背后紧紧抓住陈凌锐的一条手臂,却没料到此人肉身力量竟然如此强横,竟然隐隐要突破先天之境,一时不察,险些被反震开。

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奋力地扭过身子,凭借着本能意图攻击妨碍了自己的人。

好在曲常幽趁他不备抓紧时机在他背后以灵力画了一道简单的符箓,顿时封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云音缈见他失去了行动力立刻松手,高大瘦削的男人顿时如同一块木头一般倒在地上。

她反手加固封印,神情严肃:“这是命魂游离在外又受魔气侵袭了,我们时间不多了。”深吸一口气,她道,“出发。”

“那位大人可不会轻易让我们穿梭位面。”曲常幽拧眉。

他指的是界面神,界面神掌管时空法则,不可轻易挑衅祂的权威。

“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坚定道,“相信我。”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虽然这枕头及时得令人忍不住怀疑。

云音缈垂下眼,掩去其中的深思。她习惯性地吩咐道:“把言清放到床上去吧。”

在神界时她哪里需要自己做这样的小事,清姬素来会看眼色,她说之前就已经把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了。

话脱口而出的刹那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侍神,而是凡人王朝最受尊崇的国师。

“走神了。”她叹了口气,正想着让他给自己搭把手总行吧,便看见地上的言清晃晃悠悠地悬浮起来了。

他身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芒,黑暗中尤为显眼。

窗户还没关上。

若此刻还有人没睡,看到了这一幕,想必明日城里就要流传起新的奇闻了。

云音缈忍不住挑眉,以手掐诀的青年抿着唇,并不与她对视。待言清躺在了床上,他才忽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道:“那你今夜睡在哪?”

“我修炼,不睡床。”她自然而然地回道。

他似乎是被噎了一下,继续道:“但你毕竟嫁了人,与外男共处一室于你的名节不利……”

“我们要了两间房,谁会以为我们是夫妻?”云音缈瞪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委实作得很,“你是想要我去你房里?”

“我……”他想呵斥胡说,可不知为何总说不出口,支吾半天,干脆眼一闭甩袖走了。

这女人牙尖嘴利,若是被她说中,免不了要被嘲笑一番。

想不到衣袖被人轻轻拽住,云音缈仰起一张小脸朝他笑道:“你乱生什么气?我随你去便是了。”她长得清丽,笑起来时一双眼盈盈的有光,像盛了满眼秋水。

柔软、干净……他一时心神失守,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绵延成炫目的光。

直到一蓬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云音缈玻璃珠般透亮的眼睛猛然睁大,而后化作一团瘴气,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寒霜一般的剑影也随之融化,真正的云音缈还保持着操控剑诀的姿势瞧着他,很有些不解:“这么会功夫就被魔障侵了心神?”

以她的角度,她根本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只看到一团黑雾自言清伤口中溢出,缠绕在曲常幽的身上,且还有往心口钻的趋势,这才一剑劈来。

可不知道这黑雾什么来历,明明已经消散了,却还是让曲常幽收到了神力的波及。

云音缈快步走过来,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灵台不稳,难怪易受侵害。看来今夜确实得守着你过了。”

“……毕竟伤重,好的没那么快。”曲常幽没有看她。

那仅仅存在一瞬间的眼含秋波似的眼,不知为何,莫名地和印象里,她总是凉薄讥讽的眸子对上了。

莫名其妙的男人。

见他如此,云音缈也懒得关心他是不是身心健康,灵光在她的指尖闪烁一瞬,这间屋子便成了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也不担心言清会遭受追兵伤害或是逃跑了。

曲常幽便被云音缈守着一觉睡到了天明。

本以为与其他人同处一室会睡不踏实,没想到竟然是他出生的十九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云音缈出于种种考虑则没有炼化神力,毕竟神力与灵力波动大不相同,于是真的按凡人的法子吸取灵气修炼。

不过此界灵气稀薄混浊,一整晚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天蒙蒙亮时,她便从塌上下来,穿好了鞋袜,来到隔壁瞧了眼。

刚巧言清自己醒了,正解下外衫为自己抹药。冷不丁抬眼见门缓缓开了,顿时将衣服一卷伸手捏住别在腰间的柳叶刀,警惕地看向门外。

“我是救你的人。”云音缈倚着门解释道。

想不到清醒的言清意外地警惕,他捏紧了手中的利刃,指腹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救我的未必不害我。”

云音缈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可眼神却冷极了——或许不能称之为冷,可它不带任何一丝人类的感情:“便是你毫发无伤,我要杀你,你怎么逃?”

能靠威胁解决的事情,她从来不高兴多费口舌。

她周身气势几乎凝为实质,宛若千万把寒光烁烁的尖刀齐齐对着他,强大的压迫感令他寒毛倒竖,仿佛有种被尖锐的针对着眼球的惊惧感。

连片刻都不到,他极为识时务地强迫自己放松了身体,服软地垂下了头,露出脆弱的后颈:“……您救我,为的是什么?”

识相的人总是这么讨人喜欢。

云音缈微微勾唇,收起气势,几步走到屋内的桌子边上坐下,手肘压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手托着腮望着他:“带我和曲常幽去瑞云谷。”

“国师?”听到曲常幽的名字,言清的瞳孔明显一缩,整个人放松又紧绷,“我的命既然是您救的,您就算杀了我都可以,但瑞云谷于我是家,这世间没有为了一人苟活而牺牲全家的道理。”

还挺重情重义。

云音缈笑了:“要你们的破命做什么?我们走后,瑞云谷不会有分毫变化。”

言清沉默半晌,神色多有纠结,最终却还是道:“抱歉。我不敢赌。”

“也好说,你随我们回一趟国师府吧。”人在身边,不愁找不到进瑞云谷的法子。

“带回去做什么?”正说着,清冷的男声却忽然插了进来,原来曲常幽来了。

他的脸色比昨日看起来好了许多,但身形瘦弱,还是让人疑心他风一吹就倒。

云音缈一惊,他如今过来竟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了,看来恢复力量的进度需要加快。

“先回去拿点东西。”她含糊其辞,没讲神使的事。

曲常幽虽然不是多事的人,但心眼比狗多,指不定就猜出她的身份了。两人未必一定一直是同一阵营,况且她尚未恢复,贸然暴露风险太大。

但曲常幽却幽幽地盯着她,看得她背上发毛。

对视良久,云音缈依旧懵懂,他才不得不咬着牙传音挑明:“你总不会送了我顶帽子吧?”


两人行至半途,云音缈忽而停下,认真地看向曲常幽,直把他看得心脏无端漏了一拍。他定了定神才道:“怎么了?”

她蹙眉:“你并未同我说瑞云谷在何处。”

“书上也不曾记载。”他如是道。

“你很喜欢被我带着瞎晃悠?”她眼神幽幽。

“……”曲常幽挪开对视的眼,极为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大体方向对的,确乎是西南方,我们没走错 。听闻瑞云谷庇护着青竹镇,到了地方自然有线索。”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云音缈忽略掉不知因何而起的不快,眼神示意:“你带路。”

曲常幽 :……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就算尽量放慢速度也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甩得影子都看不见?

“不必了,”他一手握空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一手指向树林掩映的前方小路,“青竹镇便在那。”

郁郁葱葱的枝叶交叠,春日清朗的阳光筛下满地碎光。

穿着素雅清淡的女子伸手拨开层叠的枝丫,轻纱似的衣袖一层层滑落到臂弯里,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

她回头笑了,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来,凌乱得恰到好处 :“倒是巧了。”

那笑倒也不至于多明艳,不至于多清浅,却也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撞在他眼中,撞了个满怀冷香。

他愣神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好 。”快得云音缈都没发现不对 。

快得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眼前的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 。

树林后的小镇有些出人意料的繁华。

青竹镇不曾处在什么交通要塞,更是离繁华的京都十万八千里远,可白墙青瓦、车马大道、酒肆饭馆一样不少,街道上行人往来,衣着得体,也不见落拓乞儿。

“不合常理。”云音缈做神仙久了,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曲常幽常年体察民情,当下便喃喃出声。

云音缈听见,偏了偏头问:“为何?”

她挨得有些近,隐约有热气喷到耳根上,曲常幽忍不住躲开些:“按理说……”

他将理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她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必是瑞云谷的作用。”

曲常幽深以为然地附和道:“我原先以为这又是哪个神棍组织。”可如今除了瑞云谷,青竹镇的异状也做不得其他解释了。

云音缈忽然觉得有趣,揶揄地瞧着他:“这世上的神仙可不止你一个,我的大神子。”这曲常幽倒真是好玩,初见时心高气傲的一脸拽样,现在却越来越孩子气了。

“我知。”

“你知道?”

他与她对视,眼瞳幽深:“我知。”

可她的眸子太平静澄澈,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垂下眼睛先走向了镇子。

“我们不若先去找个人打探一番消息?”曲常幽一面领路一面提议。

“好,那我们……”

他听见云音缈应到一半就不再做声,疑心是出了什么问题,一转头却见到她眼巴巴地盯着一个捏着小糖人走过去的小孩不说话。

曲常幽福至心灵:“这镇子里人来人往,我看找小摊贩问消息是最快的。”

云家不受宠的庶女能被糖人勾去正常,这身份不明的云音缈又怎么会馋糖人?

“巧了,那就有一个。”伸手一点,云音缈神色坦然,好像指着的并不是看了许久的卖糖人的小摊贩。

两人相携过去,来到那摊子前。

捏糖人的老人看起来年逾花甲,眼神看起来却十分清明,毫无浑浊之意,逢人便笑,很是和蔼的模样:“这位小公子来给夫人买糖人?”

此话一出,曲常幽奇异地有些羞赧:“是。老人家能做什么样式?”

“鸳鸯放荡,天鹅忠贞,老朽为两位捏一对天鹅如何?”

“麻烦老人家了。”云音缈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语气却极为轻快。

老人笑眯眯地一面熟稔地操控着滚烫的糖稀,一面说:“看二位面生,何故来此?”

“寻物。”

“要公子亲自来寻,不是凡物吧。”他扯出一段糖稀递到云音缈面前示意她吹气,手中不停,眼见着一对天鹅便要成型了。

曲常幽微微眯眼:“你知道我是谁?”

老人不说话,只把捏好的糖人交到一瞬不瞬地盯着糖人的云音缈手上,擦擦自己的手,意思是要钱。

不等曲常幽反应过来,云音缈自己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给了老人,笑道:“钱货两讫,多谢了。”

便是国师府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耗的。

虽然觉得不妥,他却没出声喝止,而是不解地看向她。

接过两根木棍分别固定住的交颈天鹅,云音缈拆下一半让曲常幽伸手来接:“请你的。”

怎么真是为了买糖吃?

曲常幽不明所以地接过,望着她手中的另一支习惯性地舔了一口,这才发现手里的签子并不是普通的竹签,反而像是被盘玩数十年后已经玉质化的紫竹。

指尖的触感有几分粗糙,他摩挲着将签子转了过来,便看见上面以描金篆文刻着三个精致的小字——

登云令。

瑞云谷的出入凭证?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饶是曲常幽见惯了奇闻怪事,此刻脑子也不免有些发懵。

“走吧。”云音缈已用一丝灵力探进了竹签内,灵力催发,竹签悠悠地飘了起来,天鹅的头始终指向东南方,竟是在引路。

飘然若仙的青年捏着根糖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女身后,不解道:“传闻瑞云谷踪迹难寻,怎么你一来便找到了入谷令?”

两人看起来是在走,可眨眼间周围的环境已然从闹市变为山林。

云音缈沉吟半晌,就当他以为她要说什么秘密时,她勾起唇角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曲常幽:“……”

实际上,早在踏入这小镇子时,便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感无端缠了上来。她凭借直觉找到卖糖人的商贩,又取得了登云令,实在顺遂地过分。

她自然怀疑过是不是陷阱,但此刻已行至繁茂竹林间,隐隐见到瑞云谷入口的云音缈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逝去多年,对于云音缈,关于他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那是她的第二个侍神——

南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