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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温颜

    男女主角分别是韭韭文略的其他类型小说《桃之夭夭完结版小说全章节目录阅读》,由网络作家“慕温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醒来时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所以终日坐在茅屋前发呆。文略说我像个哲学家,我问他,哪里像?他说眼睛,我的眼睛总是那么迷离深邃,像隐藏着宇宙中最神秘的奥义,又像能看穿洪荒世界的重重业障迷雾。我干笑两声,不再理他。其实我的眼睛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文略告诉我,他是从山脚下把我捡回来的,当时我昏死在他种的韭菜地里,看上去像个破娃娃,浑身是血,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本来以为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我睡了五天竟然醒了,还不缺胳膊不少腿。我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文略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句亘古名言叫,祸害遗千年。我用十成力气杵在他肩上,他闷哼一声,晚上没有给我吃饭。后来我想,也许文略说的才是对的。文略常劝我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章节试读

我醒来时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所以终日坐在茅屋前发呆。
文略说我像个哲学家,我问他,哪里像?
他说眼睛,我的眼睛总是那么迷离深邃,像隐藏着宇宙中最神秘的奥义,又像能看穿洪荒世界的重重业障迷雾。
我干笑两声,不再理他。
其实我的眼睛是瞎的,什么都看不见。
文略告诉我,他是从山脚下把我捡回来的,当时我昏死在他种的韭菜地里,看上去像个破娃娃,浑身是血,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本来以为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我睡了五天竟然醒了,还不缺胳膊不少腿。
我说,这叫吉人自有天相。
文略问我有没有听过一句亘古名言叫,祸害遗千年。
我用十成力气杵在他肩上,他闷哼一声,晚上没有给我吃饭。
后来我想,也许文略说的才是对的。
文略常劝我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他知道我很难过,换了谁遇上这种倒霉事都得难过。
失去记忆又瞎了眼,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换作是他早就去死了!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失去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我以前欠人家很多钱,这么一忘,就不用还了。
如果我以前深爱一个男人求而不得,这么一忘,就不用伤情了。
提到感情的事,我问文略我的相貌如何?
他沉吟半晌,悠悠开口道:“若是卖去青楼最多能换一个烧饼”。
我说,瞎了真好!
我觉得我并不是生来就看不见。
因为当我知道文略是个人时,我能想象出他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就好像此刻阳光照在身上,还有微微凉意,一定是刚刚升起。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出红日喷薄而出,漫天霞光的壮美,山峦间雾霭氤氲、云蒸霞蔚的空幽。
风吹过,会带来浓郁的花香,我身后一定有大片如残血起伏的凌霄花海。
文略也同意我这个想法,他觉得我可能是从山上摔下来时摔瞎的。
他说等卖了这两筐韭菜,得了钱带我去峪安城看眼睛。
我说看眼睛恐怕要很多钱,你卖韭菜的时候就说这是灵山仙草,吃了可以美容养颜、益寿延年,要是这两筐都吃了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文略说一看我就是读过书的。
我问怎么看出来的?
他说只有读书人才这么缺德。
我不知文略到底去了多久,他说留给我足够三天吃的食物,都吃光了他还没有回来。
之后我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文略已经坐在屋里。
“你不会是卖韭菜的时候,调戏良家妇女被衙门抓起来关到现在罢?”
“在下虽不才,相貌倒很是出众,向来都是良家妇女调戏我。”
文略的声音有刻意隐藏的疲惫,或许因为眼睛看不见,听力更灵敏些,虽然他隐藏的很好,还是被我听出来。
不过既然他不愿让我察觉,我也不便揭破。
“文略,说实话,你眼睛也是瞎的罢?”
桌边传来文略的笑声。
房间中央有张桌子,那是吃饭用的,平时茶壶茶碗都摆在上头,我还偶然在上面发现过一星墨汁。
我听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喝两口,便咳了起来。
平复了一会儿,他对我说:“韭韭,我们明天就去看眼睛。”
我刚醒来时,文略说要给我起个名字。
我不同意,他说那是他的权力,生活在这洪荒千世里,本就没有什么权力,所以,他执意要取。
我叹口气,取个好听些、文雅些的。
他说,好。
沉思良久,他说就叫韭菜吧,韭菜地里捡来的。
我翻了个白眼,如果当时我能准确知道他脖子的方位,他现在一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既然是捡来的,不如叫捡捡。”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说不成,给捡来的东西起名字,是洪荒的规矩。
你看哪个小猫小狗,给自己起名字的?
争执一番之后,他看我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退让一步,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韭韭、菜菜,你挑一个。
我感叹,寄人篱下只能委曲求全。
从那之后,我便叫韭韭了。
峪安城离这里只有几里山路。
若是从我摔下来的悬崖爬上去,走上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
若是绕路上去,脚程快些,城门落锁之前也能到。
文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选择绕路。
他说,山倒不是很高,也没有多陡峭,背着我爬上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自然会有些风险,自古以来风险这东西必要与意义成正比,没有人会因为怕被提问功课,就把夫子砍死的。
争几个时辰的早晚,实在没有意义,不值得冒这个风险。
说完,假惺惺的征求我的意见:“你说呢,韭韭?”
我站在他身边,啃着当早饭的大饼,淡然道:“你废话太多。”
虽说是山路,其实并不十分难走。
只是文略不时提醒我脚下有坡洼石头,不时为我拨开旁逸斜出的树枝,不时拖着我攀爬陡岩,除此之外,一路也没有什么阻碍。
走了快两个时辰,我腿有些发软,速度下降的很是明显。
文略见我慢下来,道:“不是说好日行千里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我叉着腰,说:“不是放弃是岔气,我有些走不动了,咱们慢些罢!”
突然身下一空,接着落在一个坚实的背上。
文略把我背了起来。
虽然我们共处一室了好些时日,同吃同睡,但是除了搀扶,并未有过身体接触。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好像不大好,我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
文略正色道:“我脚下是一片斜坡,你再动我们就一起滚下去。”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也不敢再动,只好任由他背着。
文略的背并没有寻常庄稼汉的壮实宽厚,甚至有点单薄。
我的脸搁在他颈窝上,偶尔有发丝轻轻扫过我的脸颊,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在满是草木泥土气息的山林里,也只有贴在他背上才能嗅到。
他边走边不时将我往上颠颠,我环着他的手臂只好更紧些。
为了缓解尴尬,我决定和他聊聊天。
“文略,你父母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这山上石头真多,拣几块的个大的推下去砸人,砸一个死一个。”
“文略,你是本地人吗?”
“那鸟怎么长得跟兔子似的?”
“文略,谁给你取的名字?”
“如何?”
我有点惊讶,他突然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跟我对话,我一时不知所措。
于是点点头,正经道:“随性中带点恣意,恣意里透着文雅,文雅间还有那么点矫情。
你一个卖韭菜的为什么叫的这么......” 我话没说完,文略突然停了下来。
他把我放下,让我等他一会儿,自己向前跑去,片刻复又回来,长叹一声:“人生在世唯有命运二字勘不破。
星移斗转、因缘际会,世界处处是意外。
意外有时带来机会给你积德,有时带来机会迫你造孽,而是德是孽,却在一念之间。”
我表示没有听懂。
文略说:“有个男人倒在地上,快死了,救还是不救?”
我:“像是有钱人么?”
他:“像!”
我:“救!”
我们俩一拍即合,连拖再拽的将地上的男人,弄到附近一个山洞。
说来简单,其实过程很是辛苦。
我目不能视,力若蚊蚋,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帮着文略踢上两脚,好叫他滚得快些。
其他只能靠他一人扯扯拽拽,还要照顾我,着实不易。
一路上,文略哼哼唧唧:“算命的说我今年有桃花运,也没说有捡东西的运气啊?
还一捡就是大活人,不对,半死不活的人!”
我说:“你就当是踩了狗屎。”
说完觉得哪里不太对。
把人弄到山洞之后,文略说,今天恐怕是进不了城了,要在这个洞里宿一夜。
应该出去捡些柴火,这男人身上有伤,还得找些止血的草药。
说完却半晌没有动作。
我讷讷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是让我去?”
沉吟良久,文略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虽说这男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保不住哪阵凉风一吹激醒过来,看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此,又没有反抗之力,对你不利。”
我沉思片刻,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伤成这样,莫要说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了也不至于如此急色。
就算他是属禽兽的,这样的伤势,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和顽强的色心,也不会动我。
就算他的意志和色心都足够顽强,我一张卖去青楼只能换一个烧饼的脸,相信也不能勾起他顽强的兴趣。
所以,我还是很安全的,你说呢?”
文略半晌没有说话,相信是被我的智慧所折服,对我的推理深以为然。
“那我快去快回,你多加小心,千万别离开!”
临行时,他站在洞口对我说,语气难得的一本正经。
我点点头。
一阵风卷进来,灌满衣袖,凉意沿着皮肤爬遍全身,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太阳快落山了。

虹儿一直叽叽喳喳,说着吕府的花园有多美,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凉风和暖阳。
亭台楼榭,珍奇花木,嶙峋怪石在我眼里只是成叠混乱的光影。
吕云声隔着衣袖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圈在怀里。
我并不觉得逾越,似乎是来自身侧男子的坦荡,让我感到这不过是对盲人的特殊关照。
他一直缓步走在身侧,不厌其烦的在耳边轻声提醒,小心,慢慢走。
“姑娘,前面有个湖心亭,去坐坐可好?”
吕云声在我耳边柔声询问。
这个事其实很古怪。
但凡说书戏文里,一男一女逛花园,准会有个亭子,必得进去坐坐。
之后多半会发生某些一男一女,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这算不算个神秘事件时,吕云声道:“姑娘可是累了?
若是走不动,我们就在此坐坐可好?”
此情此景,我与吕云声同游花园,前面有座亭子,而我们没有进去坐坐,这种不按套路的出招,在神秘事件中做些打破神秘的事情,仿佛自己也变得神秘起来,这个想法深得我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仆人在湖边摆张椅子,吕云声扶我过去坐下。
随后一把伞在我头顶撑起,眼前的光影瞬间黯淡很多。
我坐着,身后有人站着为我撑伞,我在阴凉里,撑伞的人晒在日头下。
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不必为我撑伞了,下去歇着罢。”
我对身后的仆人说。
身后之人犹豫了一下,这从伞影微微晃动中可以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旁边响起吕云声没有情绪的声音:“为何不用他为你撑伞?”
“我想晒晒太阳。”
我觉得这是个十分简单又合理,而且无法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吕云声会挥挥手,头上的伞影即刻消失,没想到他又问道:“为何想晒太阳?”
我有些没词对他,想晒太阳就是想晒太阳,哪儿有什么为何?
这除了是一种身体需求,更多是一种心理需求。
我一个身心健康、思想比身心更健康的大活人,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难不成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又不是蘑菇,出来坐坐头上还顶把伞?
沉吟片刻,道:“我听文略说,阳光可以用来进行光合作用,有利于生长。
我想试试。”
吕云声轻笑道:“文公子果然博学,只是姑娘现在眼睛不好,大夫说不宜久视强光。
恐怕现在不宜‘试试’。”
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无话可说。
洪荒的规矩,君言天下,君王说的话天下人要听。
谨遵医嘱,大夫说的话君王也要听。
连君王都要听的话,我怎么能不听。
我点头:“那就撑着罢!”
吕云声命人递给我一样东西,白花花的,我摸了摸松软似......馒头,光滑似......馒头,我问他:“这是什么?”
“馒头。”
“我不饿!”
“是让你喂鱼的。”
我:“......” 吕云声那边有人在忙活些什么,他的声音传过来:“你面前是个湖,里面有许多锦鲤,你可以喂喂它们,解闷。”
瞎子喂鱼解闷。
我理解了半天也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于是虚心求教:“我看不到,如何解闷?”
吕云声淡淡道:“听声。”
我:“......” 我将馒头掰成小块,全都扔完了,吕云声才来到我身边,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触手毛茸茸,温热的感觉,那东西动了动,竟是活物,我吓得手往后一缩,却被吕云声拉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别怕,摸摸看。”
轻轻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
我小心翼翼摸了一下,是只小动物,毛很柔顺,被我一摸,“唔”了一声。
我:“是只小狗?”
“嗯,”吕云声语中含笑:“想抱抱么?”
我点点头,伸出手。
四只小脚落在我腿上,小狗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安抚的摸摸它的头,片刻便安静下来,乖巧的趴在我怀里,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
看体型小家伙也就刚足月,撒娇似得在我怀里蹭来蹭去,痒得我忍不住笑出来。
“喜欢么?”
吕云声一只手指摸小狗的头顶绒毛,小狗张着嘴追着他咬。
“喜欢。
它是什么样子?”
“纯白的,眼睛很亮、很黑,像你。”
我:“......” “给它取个名字罢?”
吕云声柔声道,忽然轻笑一声:“叫长长好不好?”
我猜他是误会了我的名字,若想取个和我名字相配的,这小家伙只能叫“菜菜”了。
我估摸着它准是不愿意的,作为比文略善良许多的人,我决定给它取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好让人一听便知它有个学问很好的主人。
我:“叫小白罢!”
小狗“唔”了一声。
我:“你看它喜欢。”
吕云声:“......” 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线白芒,还没来得及越过苍山瀚海,漫进我的窗格,我就被虹儿从床上捞起来。
“小姐,起床啦,说好的别耍赖!”
我歪在床柱上,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我不吃菜。”
“吃什么菜啊!
别睡啦!”
“嗯,我醉啦,晕!”
“小姐~快起床~” “我没装,我是真醉了,让我躺会儿!”
“好啦,你可别气我了!”
虹儿忍无可忍,把我从被窝里扯出来,衣衫裙褂呼呼啦啦往我身上裹:“公子说了那泉眼每天冒出的第一眼水最纯净,最有灵气,必须用第一眼水给小姐洗眼睛,这样才能好得快!
小姐抬胳膊,别耍赖啦,不然赶不上了!”
吕云声说城外留香山慧光寺里有一眼涤垢泉,闻名遐迩,是东海灵气之眼。
夜歇昼涌,并依四时变化,必在阳光照到泉旁香樟树根时涌出第一眼水,而且冬季河泊冰封三尺,这泉水却温暖如常,被当地人奉为圣水。
相传这第一眼水是东海龙宫龙后之泪,能治百病,尤其对治疗眼疾有神效。
我沉吟片刻,觉得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对他说:“我有两个疑问。”
吕云声:“说。”
我:“阴天怎么办?”
吕云声:“......” 我:“龙后天天早上哭是因为婚姻生活不和谐么?”
吕云声:“......” 出门时天还没大亮,只是有些朦胧灰白。
星月黯淡,似笼在薄雾之下,清辉化作氤氲岚岚。
虹儿说,像长毛的鸭蛋黄。
此时我视线更弱,半步之内雌雄同体,一臂之外人畜不分。
虹儿扶着我来到府门口,吕云声已经等在那里,马车已备好。
春日清晨,寒意甚浓,拉车的马匹不停踢踏,微微嘶鸣。
吕云声过来牵起我,手指隔着衣袖,我仍能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应该在外面等了不止一刻,我心里有点愧疚。
为了给我治眼睛,人家如此尽心竭力,只因为当初我蹭了一点救命恩人的边儿,既没出工又没出力,如今被如此厚待,实在叫人汗颜。
晨街寂静,青石乌瓦屋宇林立街侧,雾霭之中长街迷蒙青灰之色。
马蹄嘚嘚踏在青石街面,声音回荡在幽静中显得格外辽旷。
虹儿将我的药都带在身边,出门太早,我只能在马车上敷药。
车上准备了软垫和毯子,虹儿帮我弄好,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趁着敷药的时候再眯一下。
心里想着那涤垢泉,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问坐在旁边的吕云声:“那慧光寺应该香火很盛罢?”
吕云声看我一眼,道:“那是自然。”
这就对了。
无论是人还是物,名噪一时的原因只有两种。
一种是自身实力够强,客官用过都说好,体验满意度极高,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
比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杏红不怕院墙高。
只要酒好早晚能卖了,只要杏好早晚得出墙。
而另一种则是自身实力没有那么强,是人为使之变强。
而人之所以为之,必有其目的。
而目的多为名利二字。
就好比一个人,逢人就讲春满楼的姑娘肤白、貌美、气质佳,那不是老()鸨就是老()鸨的相好儿,没听说有无缘无故给对门寿材铺拉生意的。
不知这留香山慧光寺过去声明几何,但鹊起必是因了这一眼神泉,慕名者纷至沓来,近佛三柱香,寺庙自然香火鼎盛。
且不论知神泉真假,它带来的名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就像一家酒楼做菜难吃濒临倒闭,你请一位当世活神仙来,说你们院里那棵长得风情万种的树是棵神树,摸一下可以长命百岁,酒楼立马客似云来,盆满钵满。
这就是宣之于口的重要性。
所以我决定要将文略的韭菜鼓吹成神韭菜,吃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我正胡思乱想,吕云声忽然问我:“姑娘不信那泉水能治病。”
“信。
世间常传有灵物,人心之末,应有神明。”
人家一片好意,无论我想法如何,都应心怀感激,努力配合,否则真会伤了人心。
半晌,吕云声轻笑一声。
马车飞驰,窗口帘布偶尔被风掀起,有微白光亮透进来。
天亮了。

我夹起包子一口咬下去,浓香的汁水喷出,溅了我一脸一身。
我嘴角两边沾满油星,身上罗裙一片油汪。
门口传来隐忍的笑声,我抬眼看到吕云声手抵着眉心,笑得双肩颤抖。
我黑着脸看向虹儿,她绞着手,委屈的望我:“小姐......” “为什么包子会爆炸,为什么不告诉我吃包子这么危险?”
吕云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虹儿咬咬嘴唇:“小姐,我也不知道这包子,这包子......” “好了,别埋怨她了,她又没吃过哪里知道。”
吕云声走过来,看到我满嘴油又噗呲笑出来:“这包子里面汁水很多,尤其热着的时候,里面热气膨胀,要先咬个小口将汁水吸出来,不然一定会喷在脸上。”
我点点头:“啊,多谢你告诉我,不然我都不知道。”
说完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边的油花。
吕云声有些抱歉的笑笑:“我忘了叫人提醒你,所以赶过来告诉你,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我干笑两声:“你觉得我会信么?”
分明就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吕云声苦笑:“抱歉抱歉,要不我也咬一个,让你解解气?”
我冷冷道:“我没兴趣看。”
虹儿拿来湿毛巾递给我擦嘴,我对吕云声摆摆手:“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罢。”
吕云声还要说什么,我已经开始脱衣服,他只好站起来:“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吃完早饭,我过来接你。”
走到门口又转头说:“若是不想再吃这包子了,就叫厨房弄些别的。”
我低头看看盘子里萌萌哒包子,心说,干嘛不吃?
换完衣服,我把剩下的包子吃了大半,汤汁浓香,面皮劲道,肉馅不知用什么材料味过,鲜香得很。
难怪生意那么好,看来不完全是靠嘘头。
虹儿给我梳起发髻,在首饰盒里挑了半天:“小姐,今天簪哪支花?”
我有些纳闷:“客房里怎么会有女子的首饰簪花,吕府的配置全覆盖到这种程度?”
“客房里哪会有这些东西,这不是小姐住在这嘛,公子特地叫人置办的,小姐眼睛还没好时就送来了。”
虹儿从盒子里拿起一支桃红色的娟花:“这个怎么样小姐?
今天出门带支鲜艳点儿的!”
我摇头,指了指里面一对银流苏的小步摇:“还是那个罢。”
“小姐还是喜欢素的。”
虹儿一边一支帮我插进发髻里。
阳光从窗格普照满室,铜镜里,小步摇扇形的银色流苏微微颤动着,将阳光闪烁成晶莹光晕坠在耳侧。
我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阳光洒了满身,明媚的一塌糊涂。
吕云声倚靠着墙壁站在屋檐下,像是始终在那里,他侧头看我,四目相对,凉薄的唇慢慢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深深的梨涡里盈满醉人的笑意。
灵犀晃曳,心魂微炙,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这次出门我们没有坐马车,也没有带随从。
本就是想随便逛逛,我和吕云声就这样在街上晃荡着,人流如织,我们穿行其间,东看看西看看。
路过卖小玩意儿的街摊,书画刻本的小店,瓷器珠宝的商铺,但凡我多看两眼的东西,他都想掏钱买下。
对此我并不觉得感动,也没有什么欣喜,当一个人钱多到某种程度,钱就失去了它所代表的意义,变成一种特殊的符号。
对于他们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钱不是问题;能用钱代表的心意都不是心意,因为钱不是心意。
吕云声一次一次要买,我一次一次拒绝,直到我们站在一家瓷器店门口,他执意要买我多看了两眼的大花瓶时,我怒了,我看它着实是因为它太大,足有半人高。
我拉着他掏钱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买了你扛着么?”
他愣愣的望着我,半晌无言。
我在掌柜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愤然而去。
吕云声随后追过来,在我身边默默的跟着,良久,他小声道:“其实可以让店家把东西送到府里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店家还可以提供这种服务。
现在回想掌柜那复杂的眼神,我感觉自己又丢人了,还顺便把吕云声的人也丢了。
我咬咬牙:“送货上门不收送货费么?
败家!”
晌午,我们在绯光轩吃午饭。
本以为吕云声会带我到峪元城里那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吃饭,没想到是这种不大起眼的小店。
店只有一层,四扇大门,堂内倒是宽敞得很。
六尺宽台背墙面窗,一位妙龄女子正怀抱琵琶,自弹自唱。
堂内几乎座无虚席,我俩被小二让到唯一空着的靠窗的桌子,我想正好,传说中重要的人物都是坐窗边的,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菜很快上齐,虽然客人很多,但厨房小二手脚都麻利得很。
我们要的菜不多,一荤两素,一盘玉芢甜汁饺,吕云声还要了一壶店里的特色清酒,绯光酿。
还真是直言不讳的名字。
不过也不错,起码喝酒的人不管是在店里喝还是外带送人,都不会忘记它是出自哪里,随带为店子做了宣传。
含义晦涩叫人百般猜想会让人记忆深刻,直言不讳反复强调亦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就好像一个姑娘想让客人记住自己的名字,给出一点提示,让客人反复猜测,和在客人耳边重复一万遍,我叫翠花。
所产生的效果基本一样,但事物都是两面的,这两种做法能不能成功让客人记住你,最主要还是取决于姑娘够不够漂亮。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酒已经上来了,绯光酿冰着喝口感最佳,所以店里的酒都是整坛封着在院中水井里冰着的。
细瓷长嘴的酒壶外面凝了一层极薄的水雾,春暮夏初的时节,晌午已经有些热了。
吕云声给我面前的酒杯斟满:“你只能喝这一杯。”
我端起酒杯,自言自语道:“尝尝姑娘够不够漂亮。”
吕云声望着我,眼中疑惑不解,半晌,兀自笑着摇摇头,端起自己的杯喝酒。
酒液流进嘴里,转了一圈,在舌尖留下淡淡的甜,柔柔滑过齿列流下喉咙,微微的辛辣,最后留下满嘴冰凉清香。
我不懂酒,只觉得这种感觉很好,还想再多尝尝。
刚抬起的手被吕云声按住:“慢些喝,这酒后劲不小,喝急了会醉。”
他见我乖乖点头,就要把手收回去,刚抬起,我又一口酒已经下肚。
吕云声揉着额角,看着我正要喝第三口,忽然邪魅一笑:“如果你喝醉了,我就只好把你抱回去,如果你是想再被我抱一次,不必把自己灌醉,”他凑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眼中笑意晦涩:“说一声就行,乐意之至。”
我忍住将酒浇在他脸上的冲动,因为觉得很浪费。
此时台上一曲奏罢,台下一片喝彩之声,食客们纷纷往台上扔彩头,有铜钱也有些碎银子。
姑娘起身给台下众人鞠上一躬,蹲下开始捡地上的钱。
我觉得这个很不错,以后离开吕府,文略卖韭菜,我就找家酒馆弹琴卖唱,这个比秦楼楚馆安全体面的多。
要不要去找这家掌柜的商量一下,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弹琴的姑娘,能提供韭菜货源的那种。
弹曲儿的姑娘捡完台上的钱,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瞟了一眼。
我心中一惊,难道她听到我心里的话,知道我想来这里弹琴,怕我抢她饭碗?
转念一想,不可能啊,要是有这种本事还在这里弹曲儿干嘛,摆个挂摊半个月被捧上神坛,轻轻松松搞个富可敌国。
再看她飘过来的眼神,情脉脉,羞怯怯,才明白是我自作多情,人家看的是吕云声。
吕云声丝毫没有注意到,正闷头吃菜。
“你不打赏点彩头?”
我暗想,如果以后我弹琴遇到的都是像他这样吝啬的客人,以后每天就只能吃文略烙的大饼了。
咦,他为什么从来不烙韭菜盒子?
吕云声抬眼看看我,转头看看台上的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台上,弹曲姑娘即惊又喜,眉眼含情对吕云声深施一礼。
姑娘柳眉杏眼,娇俏的很,拾起地上的银子,一双眼睛注视着这边,含情脉脉,欲语还休。
我心里揣摩着她的心思,正自己默默创作贫苦佳人邂逅富贵公子的浪漫故事,手突然被握住,回过神发现吕云声眉间眼底噙了柔柔的笑意,把我的一只手握住手里:“吃醋了?”
“啊?”
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他眼底的笑意瞬间蔓延嘴角:“下次带面镜子出来,让你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可爱极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台上已经别过脸去的姑娘,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抽出手凉凉道:“又没饺子吃什么醋?”
吕云声收回手,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晶莹碧绿圆滚滚的玉芢甜汁饺,放进我面前碟子里。
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 “明明是你说要赏我才赏的,怎么你倒吃起醋来,你也太不讲理了!”
他边说边每盘菜夹一些到我碟子里:“别生气了,我错了,快吃罢菜都凉了!”
弹曲的姑娘从我们桌前经过,刚好听到这番话,神情晃了晃,眼底一抹悲切让人看了心疼。
“干嘛这样?”
姑娘走远了,我无奈的问。
吕云声敛了方才温柔宠溺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为了她好,不该有的妄念,趁早打消才是。”
我一声叹息还未出口,嘴里被塞进一只胖胖的饺子:“整只嚼味道才好。”
说完又是一笑,我又一阵毛骨悚然。

“三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夜晚,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
雪下了两天两夜,山路被阻,不知她是如何上来的。
虽然当时寺门已经关了,但是将人拒之门外,让一个女子孤身在深山雪地里过夜,实在有违佛门慈悲的教化,于是寺僧就将她让进来,安排了一间客房给她住。
当时留宿的客人只有三个,都是落雪之前住进来,被大雪困在了山上的。
当天夜里,狂风怒雪,催梅折枝,院子里的梅树幼苗被推倒多半。
僧人们早起做早课,经过客房竟发现雪地之上,鲜血斑斑,白雪之上大片大片的鲜红热血,仿佛白雪红莲妖冶邪魅,那景象美得让人永生难忘。
客房里住了四个人,三死一失踪。
僧人们找遍寺里都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影,寺外雪地上也没有脚印,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
另外三个香客死得很惨,一人死在房内,另两个陈尸雪地,似乎死前曾被可怖的东西追赶。
官府派人来调查,僧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香客随身物品也不见丢失,找不到杀人动机,官府查了一阵就不了了之了,命案至今悬而未决。”
风刮过树林,呼呼作响,如鬼魅夜哭,令人胆寒,我不由自主向吕云声靠了靠。
“你,给我讲了一个睡前......鬼故事?”
我哭笑不得。
吕云声:“......” “你,是告诉我,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曾经死过人?”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吕云声:“......” “你,知不知道,听鬼故事最怕什么?”
吕云声:“什么?”
“不明原因的恐怖,悬而未决的结局。”
我觉得今晚肯定不用睡了。
吕云声:“还没说完。”
“哦,快说!”
吕云声:“这件事是现任住持告诉我的,他也是一年前继任时才听老住持说起。
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清早,老住持醒来时发现枕头边有一枚黑色玉佩,老住持一看便知那是死玉。
死玉是道家驱鬼镇邪的法器,专门用来封印冤孽。
死玉原本是碧色,将冤孽封禁之后,便会慢慢变成黑色。
玉器不能打破,一旦打破,其中封禁的冤孽就会破印而出。
老住持一直将死玉妥善保管,日夜诵经超渡。
现任住持继任时,老住持将死玉之事告知于他,嘱咐自己圆寂之后,要继续超渡其中冤孽。”
“你是说这里还有一块打破就随时放出冤孽的死玉?
这里不但死过人,还随时可能再死人?”
吕云声:“嗯。”
我有些想把他一脚踹进水里。
沉吟半晌,我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吕公子,你看,人生在世得见光明很重要,但是有些事更重要不是?
比如说性命。
风险总是应该与意义成正比才好,为了洗个脸把命丢了多不值得!
而且你又送了我把琴,以前不知道自己会弹琴,以为治不好眼睛就得沿街乞讨,现在知道了自己还会这种营生,就可以带着琴沿街乞讨,生技也有了着落。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秦楼楚馆卖艺......”说到这儿我认真考虑了一下,到秦楼楚馆卖艺的收入与风险比,觉得还是可行的。
于是继续道:“也就是说,我治不治好眼睛,其实没有很重要,最起码和性命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重要。
所以,我们明天一早还是下山罢,你说呢?”
吕云声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沿街乞讨?”
我抓抓头:“因为要生活啊!”
吕云声沉声道:“吕家亏待姑娘了?”
我慌忙摆手:“没有,只是我不能永远生活在吕家呀!”
吕云声:“为何不能,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我暗暗赞叹一声,果真是个知恩图报,慷慨善良的好青年!
“吕公子,其实当初我们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得你如此厚待韭韭实在过意不去,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不然韭韭会心怀愧疚。”
良久的沉默,我几乎以为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刚想伸手摸摸看,他突然开口,声音沉郁,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与姑娘救我无关,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就算当初你没有救我,我依然会这样对你。”
为什么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气氛有些古怪,我有种感觉,如果问了为什么,可能会招来我无法应对的答案。
思量了半刻,我决定问个安全的问题:“咱们方才讨论什么来着?”
吕云声:“忘了。”
我:“我也忘了,那咱们回去休息罢!”
吕云声:“......” 翌日清晨,吕云声依旧早早备好船,带我去取第一眼泉水。
我一直纳闷,若是赶上阴天,如何知道那泉眼几时冒水?
“涤垢泉的喷涌时间四季皆有记录,几时几分都很精准,殊无差错。
若是没有阳光便可依据表录载时,得知第一眼的喷涌时辰,只是那潭旁的老树做晷极为准确,也方便得很。”
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边向潭水走边与我解释。
说完低笑轻声,笑声如柔丝滑耳,清风余音,隐隐的有些欢喜,笑得我莫名其妙。
直到他抱着我跃上小船,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将手臂环上他的脖子,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他的亲近,竟不由自主的配合他,估计八成他方才笑得也是这个,不由得有些脸热。
连续五天,晨曦未露我们便轻舟过潭,第一眼泉水都被我们取得。
不知是否泉水真有奇效,我的眼睛好了很多,第二天便能看出事物模糊轮廓,接连几日视线越来越明晰,所以,此时虽然光线微弱,但我也能看到远处潭水之心泉眼处,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吕云声站在我身旁,看不清神色。
碧绿潭水晨风拂过涟漪澜澜,天际一线白光缓缓散开,只神思一晃,万道金光喷薄而出,金色光尘自天空洒落潭水之上,烟波浩渺碧雾岚岚,涟漪波光点点璀璨晶莹,一圈圈荡漾于心,令人神魂驰往。
我沉醉在这美景之中,由衷赞叹:“原来这里竟这样美!”
“你!”
我闻声转头,身边公子正满脸惊讶的望着我。
白净的脸庞,鬓如刀裁,目如秋水,墨瞳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却有柔和的曲线。
他与我想象中有些相似,却有我不曾想到的风姿。
白色长衫在波光水雾中,笼了柔和晶莹的光晕,仿佛九华山九重宫里的梨花,芝兰玉树,临风傲立。
这是难得好看的一个人,可让我怔怔出神的,却是那莫名几分恍若隔世的熟悉之感。
“你......”我神思恍惚的看着他。
吕云声已经兴奋的抓着我的胳膊,仿佛不能相信:“你能看见了,能看清我么?”
我木然点头。
“谢天谢地!”
身子一倾,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
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清晰的心跳,那样快,他真的很开心。
我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僵硬的靠在他怀里,清冽的梨花香盈满鼻息。
眼前仿佛九华山颠,万千梨花乍然盛开,天地间雪白皑皑,轻风摇落梨花片片,漫山遍野清冽梨香。
辞别了主持方丈,我们当天就返回吕府。
马车上我一直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脸,文略说这张脸卖去青楼只能换一个烧饼,胡说八道,至少能换一座青楼,还是几底几进,彩画重楼,名满帝都,生意火爆的那种。
虹儿栖在我身上,看看镜子里又看看我,嘻嘻笑个不停:“小姐,我没骗你罢,是不是很美?”
我看着镜子里的脸,仿佛久未谋面的故友,细细看我,眉目含笑。
这是我第一次想起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心被填得满满的。
以前每每想起自己,记忆中模糊的身影总是恍若幽魂般虚幻,让我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也曾想过,若是治不好眼睛,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那种遗憾藏在骨子里,慢慢发酵成恐惧和哀伤,噬心腐骨。
回想那些惶惑难眠的日子,此时此刻,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实实活着的。
“公子,你说小姐美不美?”
虹儿问吕云声。
我竖起耳朵,忽然有点紧张,又心急想听到他的回答。
吕云声微微抬眼,目光神采闪亮,嘴角噙了淡淡笑意,端详我片刻,点点头:“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我暗暗舒了口气,心里满是欢喜,被人称赞好看自然是开心的,被好看的人称赞好看就更开心了。
这就像你烧的菜被隔壁王大爷称赞,和被皇宫御厨称赞,是完全不同程度的开心。
看来我的模样还是符合大众审美的,文略我不好看,他自己才好看,我现在深深地担忧他的审美和长相。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我始终趴在窗边看外面街景,阳光明媚,树荫排屋青砖乌瓦,街上小贩叫卖热闹繁华,行人熙来攘往,五颜六色的衣着,形形色色的身影。
我痴痴看着,仿佛一夜从虚无之境回到人间。
马车缓缓停下,虹儿扶我下了车。
虽然早知吕府富贵,却还是惊讶于府邸的气派,绮柱雕梁,高匾巨门。
朱红大门缓缓打开,管家迎了出来:“公子,有客人在迎客堂等您。”
我的心骤然跳到嗓子眼儿,文略回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我被虹儿叫醒,扶下马车。
眼前光亮熹微,晨风轻轻拂过可以嗅到清凉水气。
我原本以为涤垢泉是一尺见方的泉眼,寺僧用花岗岩砌个水塘,或方或圆,旁边会有棵几人环抱的大树,或数行新栽幼苗,又或是被栅栏围起,竖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
结果,我错了。
在我还不能看到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碧潭,潭水由岸及心,渐成碧绿,深碧之心是石头垒起的泉眼,天光大亮之时会汩汩冒出沁凉冰莹的泉水。
四周的空气都充满水汽,山上为何会有这么大一片潭水,实在不得而知。
“公子,阳光已经照到树冠了,我们得抓紧,快来不及了!”
吕云声牵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踟蹰一瞬,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句:“冒犯了!”
身体忽然腾空,吕云声将我打横抱起,眼前光影一转还没来得及反应,吕云声低下头,发丝轻拂过我的脸颊,软软痒痒,他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会有点晃,搂着我,别害怕!”
我迟疑了一下,吕云声似乎在等我反应,旁边传来家仆催促的声音。
我硬着头皮搂上他的脖子,下一刻,吕云声抱着我凌空一跃,落下时,身体剧烈的晃动,我几乎以为要一头栽倒,他揽着我肩头和膝窝的手臂收紧,腿上用力平衡,身子绷得很紧,左右摇晃了一会儿,才终于站稳。
我猜他是抱着我跳到一条船上。
甫一上船,吕云声便催促一声“走!”
小船破水而去,船身微微摇摆,吕云声仍然抱着我,没有放下的意思,这船上有人划桨,岸边有吕府一众家仆,都看着我们,我的脸有些发烫,低声对他说:“放我下来罢!”
吕云声低头,发丝扫过我颈间,目光炯炯的瞧我半晌。
我更加窘了,他一定看到我满脸通红,想着就想从他怀里下来。
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制住我的挣扎,他轻笑一声:“别动,会掉下水,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下意识的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心如擂鼓,身子紧张得僵硬,不知是否应该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臂。
正自左右为难的时候,吕云声凑近我耳边,语带笑意,吐息温热:“放松点。”
我本来通红的脸轰地烧起来。
船又行了片刻,速度慢下来,吕云声抱着我向船尾走去,船停稳之后,他缓缓坐下把我放在腿上,双臂环起我便陷进他的怀中。
这个姿势很是不合礼规,我正要挣扎起身,他突然俯身向前,胸膛顶着我的背,我也被迫随着他身体前倾,双手被吕云声执起拢在一处,手心朝上。
四周鸟鸣啾啾,风吹过树冠叶浪沙沙轻响。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得手臂酸麻。
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脸烫得快烧化了,这样亲昵的举动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着实太过分。
他托着我的手,双臂不着痕迹的向下挪了挪,垫在我手臂下面。
神魂回窍才发觉手臂已经酸麻。
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能借他的胳膊休息一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突然手下一凉,一股清泉自下而上喷涌而出,沁凉的水从手背和指缝涌上来,瞬间盈满手心。
吕云声将手收回,小心翼翼的靠近我的脸:“低头!”
我知道此刻在手里的就是涤垢泉的第一眼水,于是乖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里。
泉水冰凉如融雪,丝丝缕缕凉意向眼睛里钻,心里一惊,尽量睁开眼睛,别浪费了这得来不易的第一捧泉水。
手是留不住水的,就算手指拢得再紧,泉水还是迅速从指间流走,滴滴答答洒在我的裙子上,很快衣裳就湿了一片。
手里的水流光,我抬起头,方才有些着急,把鼻子也浸到水里,虽然屏住呼吸,还是吸了些水进去。
此时恢复呼吸,水吸进嗓子,呛得咳嗽起来。
吕云声一手执起袖子,帮我擦去脸上水珠。
一手轻轻帮我拍背:“多大了,洗个脸都能呛着!”
我心里不服气,呛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谁规定大人就不能洗脸时口渴,顺便喝一口,再顺便呛一下。
无奈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忍了。
小船在水里打了个转儿,向着来时的方向划了回去。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吕云声腿上,实在不成体统,忙站起来想离开一些,却起得太猛,带得小船剧烈晃动,我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吕云声手疾眼快,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回一带。
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我整个人就这样栽进他怀里。
他一手扒着船舷稳住身形,一手虚圈了我在怀,额头压下来抵住我的鬓角,低低笑了一声,语带戏谑:“即便姑娘要感谢我,也不必如此,这样投怀送抱,叫在下怎么承受得起?”
我羞得想一头扎进水里算了。
船靠岸,吕云声又把我抱起,纵身一跃,在船尾轻轻一点,身子一旋稳稳落在地上。
我心里暗想,原来他竟有些身手。
一上岸,虹儿便迎上来,我听见她嗤嗤笑得正欢,她要接我下来,吕云声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绕过她径直走向马车走去。
岸边有重重人影晃动,似乎多了许多人。
看不清可是听得却清,不少人望泉兴叹,惋惜今早失了先机,没有抢到这第一眼水。
看来都是些慕名为这神泉而来的人。
也有不少私下窃笑,议论纷纷,八成是因为吕云声抱着我的缘故。
有些不知所措,我把脸埋进他颈窝。
视线不清行路不便,自己走势必要接受更多的注视,我宁愿被他抱着,赶快离开这众目睽睽之地。
上了马车,他把我放下扶着坐好。
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我腿上。
抬起手将我额边被水沾湿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往后缩了缩,他手在空中滞了片刻,悻悻地收回。
转身对跟上来的虹儿道:“照顾好小姐,我去去就回。”
吕云声一走,虹儿就凑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脸,额头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嘻嘻嘻嘻地笑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真想把她扔出去!
“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嘻嘻嘻......” 我把她骗到车门处,一脚踹下去,也是可以的。
“小姐,公子抱着你是什么感觉啊?
嘻嘻嘻......” 我应该把她骗到潭边,然后一脚把她踹下水。
“小姐,你今天开心么?
嘻嘻嘻......” 我肯定不救她。
“咦,小姐,你为什么撕毯子啊?”
慧光寺香火鼎盛,经常有远方香客慕神泉之名而来,所以寺内修建了众多客舍。
只是近些年已经鲜留人住,起初我只以为是来的香客太多,寺僧不胜其扰,所以拒留客宿,直到晚上我睡不着觉,吕云声给我讲睡前故事,说起一段秘密流传于寺内的轶闻,才知道原来不留宿客是另有原因。
不过那轶闻太玄乎,还有些惊悚,血腥,诡异和扯淡,实在不适合做睡前故事。
吕云声与寺中方丈有几分交情,于是我们便在寺中住了下来,这样每日早上取第一眼泉水,就不必从山外赶来那么辛苦,也因了地利占了先机。
“我们要住多久?”
我问吕云声。
“住到你能看清我。”
吕云声说。
这句话很熟悉,我一下子想起文略,他临走时对我说,等我回来,铃铛复原如初,韭韭也复原如初,到时你就能看到我了。
忽然心里有些怅惘,我看清的第一个人或许不会是他了。
“可是,可是那不是要住很久,你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而且我,我也想念小白。”
文略说他少则十天就会回来,算算距离他离开已经八天了,虽然“少则几天会回来”这种话,古往今来都几乎不会成真,我也确实没抱太大希望,可是万一他真的这两天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吕云声半晌没有说话,我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有点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开口:“我已经交代管家了,文公子若是回来,会将他留在府中,你不必担心。”
我讶然,他竟然猜到我的心思。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但我却有种做错事的羞愧,转念一想,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羞愧的!
虹儿被派回去取我的药和换洗衣物,自打她下午走后,吕云声就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不方便。
此时夜间风冷,我们站在潭边,水凝成风尤其湿寒。
吕云声不知从哪变出件薄棉织锦的披风为我系上。
夜幕沉沉,潭水墨波,水天一色如天神倾倒了墨砚,我眼前像被填满黑色的棉絮,什么都看不见。
吕云声将我扶到离水稍远的地方坐下,头上树叶沙沙轻响,不知名的鸟儿时尔啾鸣几声。
身边的人总是很安静,忽然很想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是怎样的神情?
“在想什么,这样的表情?”
身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啊,哦,”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罢。
吱唔了一下:“我怕换床会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讲个故事给我听,有助睡眠的那种。”
“我不会讲故事。”
“哦,以前睡不着时文略都给我讲的。”
一阵潭风吹过,头上叶浪轻响飒飒,几片叶子被摇落,在头上打了旋儿,飘飘悠悠落在身旁。
我拢了拢披风。
“这座寺庙有个神秘的传闻......”我惊讶的转头向他的方向,吕云声干咳一声,继续道:“不是要听故事么......三年前,慧光寺来了一个女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