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仙刀入肉的声音传来，却没有意料之内的疼痛。
是因为抽完仙筋后麻木了吗？
我睁开眼，却只看到一个宽厚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洛九薇的全力一刀扎在了这个人的胸膛上。
是苍梧！
我的夫君！
他在最后一刻为我挡下了那一刀。
我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心跳陡然加大，几乎震碎了耳膜。
洛九薇不甘的尖叫：“苍梧哥哥！你为何阻我，虞折枝不死，你如何能担当仙宗之主。”
夫君硬生生地从洛九薇手上夺下仙刀。
“于公，虞折枝是我宗子弟，于私，她是我的道侣，她叛变，我有一半责任，后面这一半门规我替她受了！”
说罢，夫君鼓荡修为，弹飞洛九薇和上前来阻止他的一群人，一刀又一刀的扎进自己胸口。
生生的从胸口扯出一根仙骨。
我看着一滩滩鲜血，染红了他的道袍，泪水瞬间喷涌而出，喊道：“你停手啊！不要这样啊！”
我没有叛变，我不用受罚呀！
因为卧底前下了封口咒，有关任何卧底的事我都只能在心里，无法说出口。
最后，我的仙筋和他的仙骨，都被他紧紧地攒在手心，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他转身过来看我，声音冷漠得像冰霜。
“你我之间，情债两清。”
“此生此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夫君......”我的心碎成了渣，疼到了极致。
他的视线掠过我的脸，落在我头上的桃花冰簪上。
那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当初为了采到雕花冰石，他差点死在玄冰极地。
因太过珍重，自他帮我戴上之后，我便再没摘下来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还来不及开口，他已经抽出冰簪。
冰簪在空中飞出一个弧度，应声而碎。
他毁了我们的定情信物，是真的要跟我决裂了！
我慌了，我真想不顾一切，告诉他真相！
可我说不出口，他也不给我机会说出口！
“下次你再踏进仙门一步，我定让你死无全尸，一如此簪！”
“所以，你就算是死，也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脏我的手！”
他命人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丢出仙门。
那一夜，暴雨如注。
大雨冲刷着我的身体，血水染红了仙门长阶。
我被淋了一整夜。
我求夫君开门，求到声音嘶哑。
求到血快流尽，泪也流干了。
可仙门始终紧闭。
一如夫君，再不曾对我打开的心。
被夫君扔出仙门那天，是师父太上长老来救的我，他看到我凄惨的样子，有些自责：“对不起，枝儿，我被魔族拖住了，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整个仙界，只有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他把我带下山，帮我接驳了仙筋，喂了我一颗续命仙丹。
“仙丹是苍梧给我的，还有这封信，他让我交给你。”
信头，放妻书三个字，触目惊心。
那封信我不敢看完。
只记得最后那句：死生不复相见。
我慌了神，跪求师父：“师父，求求你，让灭魔卫早点动手吧。”
“我受不了了。”
“我想回来，我想告诉他，我从没背叛苍生，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
师父只能叹息。
“为师知道你辛苦，可只有你灵根慧体，能不被那魔族瘴气干扰心智。”
“苍梧越恨你，魔王对你才会越放心。瞒着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他迟早会明白的。”
我只能强忍下对夫君的不舍和心疼。
我不再求师父结束任务，只求他：“他受的伤不比我轻，又把唯一的仙丹让给了我......他的身体拖不得。我会想办法为他炼丹，还请师父代为传送。”
我哽咽恳求：“别说......是我给的。”


夫君越是恨我，洛九薇就越是得意。
没入仙门前，洛九薇就倾心于我夫君，耍过不少手段离间我和夫君的关系。
可我和夫君情比金坚，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破坏的。
后来，她追着夫君，一同拜入仙门，仗着师兄师姐宠她，没少在背后说我坏话。
我出事后，她更是抓住一切机会诋毁我，什么罪名都安在我头上。
看到夫君咬牙切齿的样子，她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苍梧哥哥，折枝姐姐变成这样子，我们谁都没想到。”
“她叛出仙门不是你的错，屠连云城也不是你的错。”
洛九薇最后的一句话，让夫君的青筋暴起。
“你说什么？！她又做了什么？！”
洛九薇分明是故意的，却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苍梧哥哥你还不知道呀？”
“上个月，折枝姐姐带着魔族的人，屠了连云城。”
“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
“足足一千二百条人命呢，她也下得去手！”
看着夫君满脸痛惜的模样，我想要解释。
“不，我没有！我没有屠城！”
“我只是把城中百姓都藏起来了，用术法骗过了所有人。”
“我怕魔族的人发现端倪，才带队破城，做假象给魔族看！”
可惜夫君听不到我的声音。
他踉跄着往后退。
我心疼极了，伸手想去扶他，却被洛九薇抢先一步。
她拿出帕子，想为夫君擦拭嘴角的血。
被夫君一掌推开。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浑身都在颤抖，眼眶已经微微红了。
良久，闭上眼十分不甘的道：
“传我令。”
“魔女虞折枝，作恶多端，罪无可赦！”
“凡我仙门，见之，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夫君，曾立誓生生世世护我，疼我，宠我的男人。
竟然对我下了追杀令！
我的心被这短短几个字的命令，扎出了一个大豁口。
冷风不停地往里灌。
好疼！
我看着洛九薇得逞，高兴地下去传令了。
而夫君呆呆地站在原地。
像陡然被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
眼神里全是苍凉。
“为什么你要执迷不悟，堕入魔道。”
“为什么是你带兵屠城，滥杀无辜！”
“为什么......”
我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我没有屠城，下令屠城的是魔王，我带兵是为了救人。”
“我从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从没有背叛人界，没有背叛仙族，更没有背叛你。”
我多想抱抱他，多想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水。
多想对他说。
“此生给你添太多麻烦了。”
“夫君，对不起。”
如果知道三个月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就该早点向你说对不起的。


三个月前的七夕。
也是我们定情一千五百年的纪念日。
我带着攒了大半年的修为丹，悄悄放在他的门前，躲在树后面，只想见他一面。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躲好，就被他揪了出来。
他把我狠狠摔在地上。
“谁允许你回来的，滚，别脏了仙门地界！”
我顾不上被摔疼的手腕，抓着他的衣袖，恳求。
“夫君，今天七夕，你就让我呆一会儿。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我一会儿就走，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发现。”
他抓着我的肩，眼眶微红，青筋暴起。
“那你告诉我，外面的那些传言，是不是都是假的？”
“你没有入魔，没有杀人，没有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是，我没有入魔，也没有杀人。
那些传言，都是我找人故意传出来的。
我名声越臭，魔王对我越放心。
可这些，我都不能告诉眼前的男人。
“夫君......我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
可我的支支吾吾在他看来，就是心虚。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全是失望。
“你就算忘了天下苍生，忘了你的誓言。”
“难道也忘了魔族是怎么杀死我们的父母族人的？”
“你现在向杀父仇人俯首称臣，还让我相信你，你自己听听，可不可笑？”
不是这样的！
我从没忘记。
可我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就被突然闯进来的洛九薇给撞见了。
洛九薇一声吼：“你这个叛徒，你还敢回来！”
惊动了整个仙门。
他们把我绑在诛仙台，要求夫君秉公处理。
我看着站在前方的夫君，看着他被众人相逼，进退两难。
我情急唤他：“夫君......”
可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却暴跳如雷。
“不许叫我夫君！”
“自你叛出仙门，你我便再无关系！”
“我苍梧宁愿做一辈子鳏夫，也不和你这种魔女同流合污！”
他下令，要把我赶出仙门。
洛九薇拦住他，带头喊道：
“既然宗主和这个叛徒已无关系，那就请按门规处置。”
按照门规，叛徒要抽筋拔骨，修为尽废后镇压九重地狱。
我看着洛九薇把剔骨仙刀强塞到夫君手里。
底下，“处置叛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他几乎是被众人推着来到我的跟前。
遇叛徒而不作为，仙宗之主这个位置他以后也坐不稳。
我看着他手里泛着寒光的刀，不敢想象那刺进身体里有多疼。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是有苦衷的，时候一到你自然会明白我没有背叛过你。”我不想让他做选择，索性闭上眼睛等死。
可他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那温暖的怀抱，让我好像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我们尚未得道之时，在桃林做神仙眷侣的小日子。
可我还来不及体味，背后传来刺痛。
刀尖入骨，埋在骨血下的仙筋被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抽离。
他到底还是对我下了手。
他满手是血，拽着我的仙筋，高高举起。
“魔女虞折枝，仙筋已剥。”
洛九薇满脸喜色，说道：“苍梧哥哥大义灭亲，以后再没人说你的不是。接下来的拔骨和废修为就由师妹来执行吧！”
说罢，她接过剔骨仙刀，闪过狠辣之色，靠近我时脸上尽是报复的快意，她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现在宗门内的其他人，也非常支持她。
无数人在叫唤，诛灭魔女。
“折枝姐，连苍梧哥哥都不要你了，你下了地狱不要怪我哈。”
洛九薇的笑容都掩饰不住，运起了全身法力，剔骨仙刀被她发挥出了最大威力。
我对她全然不理会，只是看着夫君，我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我与他从毫无修为的凡人，彼此扶持，同修千年，一路上攻克了无数修行上的难关。
我想知道，千年的感情，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随着洛九薇一步步靠近，夫君与我对视了一眼，眼神凄然的闭上，然后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惨然的闭上眼，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
千年感情，终究比不得他的宗主之位，比不得他心心念念的大义。
“噗！”


自那日之后，夫君就落下了病根。
一运功就会吐血。
此刻，我看着那个捂着伤口，茕茕独行的男人。
泪水一滴滴落下。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我跟着夫君回到了他的住所。
他屏退左右，看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院子里，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他将手伸进衣袖里，翻找出一个被软绸细细包裹保护着的物件。
那物件的轮廓......
我心跳如雷。
看着夫君一点一点地把软绸剥开，露出那根被砸碎，却又被小心拼凑起来的桃花冰簪。
我的眼眶和心头都是一酸。
他捧着冰簪，一字一句，低低呢喃。
“以桃花为誓，从此道途同心，不离不弃。”
我心里一酸，那是我们定情的誓言。
往事化成一张又细又密的网，密密麻麻的情意全部化成了汹涌潮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桃林里，花树下。
皇天后土为鉴，桃花冰簪为聘。
我与他结为夫妻。
礼成时，一向沉稳的他，把我高高抱起，欢喜得像个孩子。
那日，满山桃林，秋日开花，为我们庆贺。
人群慕名而来。
夫君站在山门前，广发喜帖：
得妻折枝，三生有幸。
从此后，他化身“妻吹”，走到哪儿都会把我挂在嘴边。
谁都没想到，我会因为勾结魔界，被师父扫地出门。
离开仙门那天，他跪在师父面前，苦苦哀求。
“师父，折枝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误会。弟子愿意放弃宗主之位，求您再给她一个机会。”
可后来，我入了魔族，成为魔界有名的魔女。
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信。
为了打进魔族内部，我不得不演成嗜血残杀的魔女。
我以花枝化人，假装残杀无辜的那天，夫君第一次对我白了脸。
他和魔族有血海深仇，他的父兄亲族，全部死在魔族之手。
可我的“背叛”，成为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尖刀。
从那天起，他变得越来越孤僻。
不出山，不与同门交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修炼。
只怕再听到我“作恶多端”的消息。
可他是宗主，哪里是想避就避得过的。
关于我的折子，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他的案头。
我每做一件错事，他就会自罚一次。
我造下的“罪孽”越来越多，多到他终于死了心。
他禁止我上山，扔了我给他寄的所有东西，毁了我给他写的全部家书。
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舍不得扔掉那早就破碎不堪的冰簪。
舍不得上九重天，解了我和他的道侣契约。
夫君眼角的那颗泪，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进我的心里，把我的心砸得千疮百孔，砸得痛不欲生。


师父拎着酒走进小院。
夫君一个口决，洗净脸上所有的悲伤。
我们的术法都是师父教的，这点小把戏怎么骗得过他老人家。
他假装不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咱们师徒好久没有畅饮了，来，陪为师喝一杯。”
大概是心中苦闷太甚，急需纾解，夫君拿着酒壶，仰头就灌。
可突然，他表情一变，啪的一声，把酒壶摔得粉碎。
混在酒里的灵丹散落一地。
“我苍梧就是修为尽散，成了废人，也不要魔族的一分一毫！我和魔族，势不两立！”
不，这不是魔族的东西。
这些，都是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采药，自己炼的。
每一颗都干干净净啊。
而且，我还用了自己唯一的内丹做药引！
炼丹时，我知道魔王已经盯上了我。
如果我能蒙混过关，届时和灭魔卫里应外合灭魔族。夫君定然也会参战，有我的内丹加持，会如虎添翼。
如果我不幸被戳穿......
好歹，我的内丹没有落入魔王之手。
我只是没想到，夫君一眼就认出来了。
师父还想帮我掩饰。
“苍梧你说的什么话，这都是为师自己炼的。”
“师父，你骗不了徒儿。”他红着眼，声音嘶哑。“这上面每一颗，都有她的气息，我不可能认错。”
我无声呐喊：可那是能救你命的药，那是我用命换来的啊！
师父苦口婆心地劝他：“苍梧，你何必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身为仙门宗主，和魔族不共戴天！”
“她既决心入魔，便是我的死敌！”
“我就是死，也不会吃她一口药！”
他红着眼，青了脸。
我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注意到他抬手捻诀。
等师傅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灵丹被碾成碎末。
我在这人世间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消失了。
他刚挥手化风，吹散满地尘灰。
身着血色战袍的灭魔卫毫无预料地出现在小院之中。
灭魔卫是由三界高人组织，为了灭魔而生的神秘门派，独立于三界之外，不受任何门派管辖和拘束。
而此刻，他们整齐划一，朝夫君单膝下跪，将手举过额头。
这是灭魔卫最高礼仪，表达了最高敬意！
夫君皱了皱眉：“是不是虞折枝又犯下了滔天罪孽，把你们都惊动了？”
“她早就被我赶出仙门了。”
“如果她真的犯了大祸，我会亲自去把她押回来接受审判！”
为首的卫队长朝他深深嗑了三个响头。
“宗主，请节哀，折枝夫人......她殉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