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以后，我刚下班准备合上电脑。
就看到了姨妈在家庭群里发的全体消息。
「全体成员有没有王法了！我家张时瑾在学校被校园霸凌了！！」
亲戚们都吓了一大跳。
姨妈的小儿子时瑾，今年刚上四年级。
这就被校园霸凌，得是多严重的事啊！
我妈连忙小心翼翼的接话:
「怎么了怎么了，哪个小孩在学校欺负我们小时瑾了？」
姨妈吹鼻子瞪眼:
「什么小孩！？是老师！！」
我妈:
「啊？？」
她再一问，大家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瑾的小学最近在筹备校庆。
因为电视台会来直播，学校统一分发了表演礼服。
时瑾的班主任也对姨妈此人略有耳闻，千叮咛万嘱咐，校庆很重要，一定不要让时瑾出什么差错。
可表演当天还是出了岔子。
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小西服，只有张时瑾昂首挺胸的穿着姨妈给他精心缝制的教育家专属套装。
电视台的主持人自然注意到了他，还以为是什么故意的安排。
举着话筒问他:
「这位小朋友，你穿的衣服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哪知道张时瑾脖子一扭，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这是我妈妈专门给我做的衣服！我妈妈说了，只有被驯化的蠢驴才会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被录像，就像古代的奴隶，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
主持人都愣住了。
这时，有个低年级小女孩站了出来，声音稚嫩:
「你妈妈这么说是不对的，我妈妈说过了，为人做事都要合时宜懂礼貌才行…」
有她这么一说，小朋友们全都七嘴八舌的炸了窝:
「就是就是！谁是奴隶啊，真没礼貌！」
「他妈妈怎么这么说话啊？是不是没上过学，没人教过？」
「老师都说了今天很重要，非要穿不一样的！就他爱当显眼包！」
主持人看一片混乱，赶紧准备稳场。
只不过刚举起话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张时瑾一下子撞倒了。
张时瑾和诗茵不一样，他从小就被姨妈好吃好喝好穿的惯着，小小年纪就长到了一百三十多斤。
他攒着劲儿冲过去，像枚小炮弹一样。
一下子把主持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这下可不得了了！
主持人摔在地上之后，话筒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再一找，才发现早就被张时瑾拿在了手里。
班主任早就冲进舞台，想把张时瑾带走，可惜张时瑾是个不折不扣的灵活胖子，老师怎么抓也抓不到。
「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你妈这么说话才是没人教养！」
张时瑾举着话筒，指着第一个出声的小女孩破口大骂。
「你妈是不是早就死了？」
他说话太过分，老师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还打了两下他的手心:
「张时瑾同学，不准乱说！」
而那小女孩的妈妈，是真的过世了！
张时瑾这么一刺激，她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几乎要喘不过来气，脸都憋得通红。
而张时瑾还在远远的喊:
「你这种奴隶的妈就该死！你也该死！你居然敢说我，操你妈操你妈！」
老师都要崩溃了，赶紧联系了家长。
而姨妈才到场，就立刻冲上去扇了那失去母亲的小女孩一巴掌。
怎么可以侮辱她高贵的教育和她高贵的儿子呢？
主持人见情况不对，立刻报了警。
姨妈嗤笑。
「警察来了能怎么样？！我告诉你们，我要给我儿子，退！学！」
而这一切，都在被市电视台直播。
姨妈这个教育家，彻底火了。


诗茵在厕所的水池里，用姨夫的剃须刀片割了腕。
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全身惨白发青，没有一丝血色了。
我妈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心中猛得一跳。
前段时间，姨夫跟我借过钱，我只当是他的赌病又犯了，没有理。
没想过竟是因为这个。
对诗茵，我不能说没有感情。
如果她只是一个被无知家长带得偏激极端的孩子，我依旧会帮助她。
可是一想到，我那样用尽全力将她拖出泥潭，换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的谋杀。
她就那样看着我一点点淹死在水里，没有丝毫恻隐之心。
真是现实版农夫与蛇。
想到这，我心中的那点同情，彻底荡然无存。
但是…
「她怎么就突然自杀了，姨妈说了吗？」
我问我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唉，你姨妈这个人，也真是的…」


「学习可能不会让你直接跨越阶层，但也是提升孩子能力，创造机会的最简单途径，不知道这个妈咋想的。」
「楼上说笑了，这家人有嘛能力能提升啊！不出去祸害别人就不错了，我看退学挺好！」
「不是，这小男孩不还在读小学吗？不让孩子受义务教育不违法？」
「这失心疯都在直播里打别人家小孩了，还怕违法！」
姨妈成网红了！
黑红，也是红。
她认为这是对她的认同，更是一不做二不休，专门建立了一个自媒体账号，每日更新她们一家的日常。
「我家，又脏又乱，邋里邋遢！但，真自由自在！视频昨天拍的，今天发！」
「细菌病毒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脏吗？如果脏，那人天天拉粑粑，那人，更脏！」
「天天叫嚣干净的人，你们都是无菌产道出来的吗?我尊重细菌，与病毒！」
啪，甩出一个灰尘漫天的房间视频。
我好奇点了进去，没能看完就赶紧划出了主页。
这哪里是一般的脏乱差！
说是垃圾堆也不为过！
「买衣服都是智商税，我就喜欢私人订制！」
随即晒出给诗茵和时瑾穿的衣服，精致破旧一对比，网友更是一下子炸翻了锅。
「原来还有个女儿啊，穷养姐富养弟，经典配置秒了秒了。」
「还私人订制…说得好听！自己在家乱缝布玩过家家吧！」
「女儿的自尊是从不在意的，细菌病毒是必须尊重的。」
姨妈现在倒不生气了，把大家的讥讽和忠告通通视为嫉妒！
优越感十足的同时，不忘高高在上挨条回复:
「女孩花钱太多容易拜金，节俭一点好！男孩不富养，出去没气势怎么办？我的教育，被圈养的蠢奴隶懂什么？」
「是没钱没时间自己做衣服，嫉妒我吧？谁让我有的炫耀，没办法，藏都藏不住[笑哭]」
「家里乱七八糟又怎样？舒服就行！我是一个自由舒展的人。别人的标准，别来审判我！」
她毫不在意讥讽辱骂，每日是悠哉悠哉。
张时瑾不用上学，也是乐得清闲。
而诗茵就没这么好受了。
她上过高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见过葱郁风光的鸟儿，就再难忍受洞穴的黑暗潮湿了。
诗茵割腕了。
（付费卡点）


姨妈是新时代教育家。
她拒绝消费主义，说自给自足才是自由身！
给表妹穿亲戚不要的旧衣服，而表弟身上的却是精心缝制的手工套装。
她说自学才是王道，学校就是蠢猪才信的奴隶场！
不仅要领着小学四年级的表弟去退学，还要让临近高考的表妹放弃考试。
我实在看不下去，坚决阻止。
结果却被成功上了大学的表妹一把推进湖里:
「去死去死去死！我现在变成社会的奴隶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还是不被世界捆绑的自由身！」
重活一世，拒绝姨妈借钱后，表弟冲我狠狠吐了口唾沫:「生出你这种连配种都难的奴隶蠢猪，我可怜你全家！」
看着他们一家的穷酸穿着，我忍不住冷笑出声:
「我月薪三万，一家三口住两百平的房子很可怜吗？」
「像你家那样四个人挤在十平米卧室窝吃窝拉，才比较其乐融融？」
「现在的大学生都又懒又蠢又自以为是，还看不起体力劳动！我们全家都热爱体力劳动，不需要那个没用的大学证书！」
「我家诗茵特别赞成我的理念，自己主动和我说:妈妈，我认同你，我决定放弃高考！多么明智的选择啊，当今这个社会，百无一用是书生！」
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我却遍体生寒。
仿佛还能感受到十一月的冷水漫过身躯的刺骨。
我重生回到了姨妈宣布表妹诗茵「主动」放弃高考的聚餐当晚。
这么多年来，姨妈一直说自己是教育学者，有独特先进的教育理念。
她总在家庭群里说，学校的那套理论都是养猪用的，大学生等于又懒又蠢又自以为是的奴隶。
「奴隶挣得再多，也不够交学费（保护费）的！最后还不是不剩几个子儿，天天过得跟哈巴狗儿似的！」
「等我家的孩子长大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学校受迫害。衣服，我们自己会做，菜，我们自己会种，不需要去外面当狗当奴隶！」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博士，每每提及这些，姨妈都会艾特我:
「付琪琪我说得对不对？」
前世，我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劝导她。
「学校当然是一定要去的，不管孩子以后想做什么，我们都得给他最基本的选择权…」
她却次次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一口气发好几条怼回我:
「有作为的人离开了学校这座枷锁，一定会过得更好！」
「我教给他们的都是家传，传内不传外，别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保证他们一辈子不失业，一辈子饿不死！学校能给什么？只会收钱收钱收钱！」
「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那副样子，天天早出晚归，连个对象都找不到，更别提以后结婚生孩子了！哪个男人会找你这种不教养孩子的女人做老婆？」
这一次，她依旧cue到了我:
「你呢，付琪琪？你书读得最多，你最应该明白。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我一怔。
前世，姨妈刚说完诗茵主动放弃高考，我就注意到了诗茵向我投来的目光。
那时，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表姐…」
诗茵用嘴型冲我说，神色哀求。
「我想上大学。」
她扯了扯袖口，那件衣服的袖子断了一截，更显得她可怜又迫窘。
我这个姨妈，说是最厌弃消费主义，衣服不能去外边买，必须自给自足。
却在给表弟时瑾亲手缝制着一件件合身套装的同时，让诗茵一直穿着亲戚穿剩不要的几手衣物。
还美其名曰:
「把甲醛都洗光了，不会让女孩过早发育！」
我看着她身上破旧褪色的衣服，一时间怒火中烧！
当即拍案而起，告诉姨妈:
「张诗茵的高考必须参加！你平时偏心也就算了，但这可是高考！」
「她好歹也算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一辈子，被你这个没有最基本是非观念的人毁了！」
姨妈自然是勃然大怒，上来就要打我，险险被亲戚们拦住。
我那时也不在意，因为我成功把诗茵接到我家带在身边，全程护送她参加了高考。
成绩出来后，更是一番争吵。
诗茵成绩一般，只考上了个民办大学。
而民办大学的学费不菲，那几个说得过去的学校，一年都要三五万。
姨妈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书读进狗肚子里了，帮着外人一起骗她家的钱，这个学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诗茵去读的。
「付琪琪，你神经病吧！上学把脑子上傻了？学校骗的果然就是你这种蠢猪！」
「读完大学，出来工作就要租房子。租完房子就要买房子，要交通，要吃饭，笔笔都是钱，笔笔都是债！」
「我不可能交钱奴役我自己的孩子，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皱着眉头看向诗茵，诗茵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考都考上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我已经工作了几年，咬咬牙出了诗茵的学费，告诉她以后不用还给我，她好好读书，快乐就好。
以及，她再也不用穿别人穿剩下的衣服了。
能读三本学校的学生，家庭条件一般都不错。
但我没想到的是，诗茵看着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人生，心逐渐走了样。
别人出国旅游，出省看演唱会，住五星酒店吃米其林和黑珍珠餐厅。她也都想尝试，开始变着法的和我要钱。
我一开始还给，可她要钱的频率越来越快，我不禁心中生疑，问了她们辅导员。
这一问才知道，她才大一，就已经因屡次旷课被学校劝退了！
我心下着急，当晚就约了诗茵出来散步。
问她为什么不好好上课，和我要的那些钱都去做什么了。
她却红着眼睛冲过来，一下子把我撞进了公园的人工湖！
人工湖不深。
但我自小怕水，湖底的鹅卵石又长满了青苔，滑腻万分，我站不起来。
慌乱中，我又呛了好几口水，只能疯狂地向岸边的诗茵求救。
而诗茵，只是站在岸边狠狠地盯着我:
「你就应该去死。」
「都怪你，当初非得要让我去高考！他们过得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借了钱，现在已经还不起了！！」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欠债？我妈说的对，我欠的债都是奴隶债！如果不上大学，我根本不会活成现在这样！」
「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应该是自由身！」
我百般护着的表妹，就这么看着我活生生淹死在她的面前。
我死后，一直疼爱我的母亲受不了中年丧女的打击，心脏病发，不久也相继离世。
想到这，令人遍体生寒的悲痛和水腥气仿佛钻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抬起头，再次对上了诗茵那双写满恳求的双眼。
「姨妈说得对。」
我咬紧牙关，跟着开了口。
「有作为的人离开了学校这座枷锁会过得更好，相信姨妈这种新兴的教育方式，一定能教导出与众不同的人才。」
诗茵亮着的双眸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姨妈则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看，学校的博士都赞成了！我家孩子的成就，你们就拭目以待吧！」
是啊，我也想知道。
这早早辍学的一家子，这一世，到底能做出怎样的成就呢。


聚餐进行到尾声，姨夫端着杯酒找到我:
「琪琪，你是博士。我家孩子的学习，以后还得你多费心。」
我啧啧称奇:
「姨妈是大教育家，不是最看不起在学校死读书的奴隶吗？怎么现在还要找奴隶辅导自家孩子，自己教不明白吗？」
姨夫一下子被我哽住，脸色变幻莫测。
前世，姨妈一家看我学历最高，工作又好，可不肯放过我这个白用的资源。
让诗茵和刚上小学的时瑾，都加了我微信。
这一家三口，一起自学学校课程。
但凡遇到不懂的问题，就给我发消息。
从高等数学到马克思主义，从中医理论到原子物理。
从人类的起源，到世界的尽头，姨妈全都有涉猎，也通通传授给诗茵和时瑾。
只不过，什么都看一遍，也是样样通、样样松。
托姨妈的福。
表弟时瑾，听着独家教育家的高等数学授课。
从小学一年级，数学就再也没及过格！
前世是我看不过去，给诗茵买各种辅导书和网课，逼着她学，她才勉强上了个民办大学。
这一世没有我，他们一家怕是再也出不来一个大学生！
姨夫看我态度强硬，完全没有以前服软的样子，只能讪讪作罢。
我翘着二郎腿，打算等着看姨妈一家的笑话。
谁想到。
笑料来的速度，比我预料的早了不止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