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突然安静。

安静到能听清南璃落呼吸的哀鸣。

南璃落跌跌撞撞爬到安姑姑的身边，她颤抖伸手，小心翼翼牵起那血泊中的手。

她轻唤：“姑姑，地上凉，快起来啊......”

可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唤她一声“阿落”。

南璃落再也忍不住，抱着血泊中的人声嘶力竭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前国师一句“灾星”的批命，她一出生，就处死了她的母妃！

还要被囚在伽蓝谷，日日忍受曼陀罗毒液的刺骨浸染！

如今连唯一疼爱她的安姑姑也要被夺走......

难道，她就不配留一丁点温暖吗？

“南璃落，你还执迷不悟？”玄俞突然的厉声截断南璃落的悲戚。

她抬眼，瞥见玄俞那金色的袈裟，她急切的仰头哀求：“玄俞，你能救安姑姑的对吗？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捏紧他的边角袍，虔诚地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玄俞却只朝血泊瞥了一眼，说：“你是她命中的劫。”

他清冷的眼，没有半点动容。

南璃落心一凉，手不由松开。

她抱紧了安姑姑冰凉的身体，无助哽咽：“可我根本没有偷舍利子......怎么就成了姑姑的劫了？”

又听得他冷漠说：“我可以为她超度，作为因果，你须去伽蓝殿水牢受刑。”

伽蓝殿水牢实则是一座陷阱更迭的冰窟，专为惩治南国极恶之人。

入内者，非死既疯。

南璃落仰望着他，人分明还是那个人，可却陌生的可怕。

他慈悲为怀，唯对她......极致冷漠。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南璃落擦了擦眼泪，咽下喉咙酸涩，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多谢圣僧。”

......

伽蓝殿水牢险象环生，整整四十九天，南璃落熬的痛不欲生。

支撑她的，是再见玄俞一面的信念。

可她等到意识溃散，被陷阱刺得浑身鲜血，却等来一道和亲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特封南璃落为和亲公主，赐予北国国君，一月后启程，钦此！”

哪怕已经意识昏沉，南璃落都被惊的清醒！

“我不嫁！”她脱口拒绝，随后勉强撑起身体说：“北国求娶的人分明是南华嫣，为什么要我代替？！”

这时，玄俞走进来，说：“华嫣公主觉醒灵巫天赋，乃南国圣女，不可和亲他国。”

他的语调，如此理所当然。

南璃落怔怔望着他：“所以......换我和亲竟是你的意思？”

玄俞没有否认，神色更是没有任何变化。

噬心咒好像又突然发作，南璃落痛苦呼吸着，死死按住心口。

心，仿佛被搅碎了。

她满眼哀伤问：“可把我送去北国，待北国国君发现我不是他要的人，你可曾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

南华嫣重要，难道自己就该死吗？

南璃落盯着他，迫切要一个回应，想要一句救赎。

可玄俞却面无表情判定：“南璃落，这是你自己引来的孽。”




曼珠沙华谓血色曼陀罗，其毒性比伽蓝谷的曼陀罗厉害百倍！

常人沾之即死，玄俞怎么会种这样厉害的毒药？

心中的弦“啪”的一下断了！

南璃落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切赶往伽蓝殿，满脑子想的都是：玄俞，你一定不要有事！

可进了伽蓝殿，打开玄俞的寝门，望见那因为情毒折磨而自残的玄俞，南璃落却突然清醒。

要解情毒，只能引交合之法，把毒渡到另一人身上。

解毒即破戒。

一人生一人死，她可以为他而死，但......

玄俞是铮铮傲骨的圣僧，会同意这样解毒？

南璃落不敢跨进去，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突然发难，一把将她便被推入了寝屋！

“哐当”一声，门就被关上！

南璃落刚一站稳，还没来得及拉门，却被人猛然压在了门板上！

迎面，就对上了玄俞一双猩红的眼眸！

他已失智，而她，也退无可退。

“玄俞......”她满目盈泪轻唤，“此番救你，我愿豁去性命，往后在你心中，我可会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回答她的唯有他粗沉的喘息，以及男人的本能。

她颤抖着拥抱他，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了。

如饮鸩止渴，寸寸断人肠。

“和尚，我疼......”

这场踏在刀尖上的欢情，终究没有半点温情。

她最后疼到昏迷过去。

......

南璃落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别馆的卧房，若不是浑身的刺痛，她都以为之前种种皆是一场梦。

玄俞怎么样了？

她急忙穿好衣服冲出门，可刚一开门，竟迎上一道狠戾的鞭子——

“逆女！你妄图诱圣僧生痴念，罔顾是非，万死难辞其咎！”

南璃落被狠狠抽飞倒地，五脏疼到移位，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后，才勉强看清来人。

打她的正是她的“好父皇”，而他的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人。

南璃落却只望着不远处的玄俞，细细打量。

他的唇色比往日苍白了些，但确实已没有中毒的迹象。

南璃落虚弱一笑：“玄俞，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此时，南华嫣突然走出人群，大声指责：“妹妹，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圣僧，可你的喜欢就是潜入伽蓝殿，下药毒害他吗？！”

对上南华嫣别有深意的眼，南璃落这才明白，原来这番阵仗竟然是为了颠倒黑白！

把她从救命恩人变罪魁祸首！

这罪，她决不能认！

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忙望着玄俞辩解：“我没有下毒！我去伽蓝殿是为了救你！”

可马上，又是一道鞭子抽来，南璃落被抽得翻滚在地。

“你这灾星还狡辩，明明是华嫣舍掉灵巫之力才救回国师，被你收买的小沙弥都已经招了，你还不认罪！”

南璃落充耳不闻皇帝的暴呵，任由唇角的鲜血溢出。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艰难朝玄俞靠近，一边走一边盯着他问：“玄俞，你可信我？”

玄俞抿唇不语，清冷的眼里却是清晰无比的厌恶！

心，已经疼到空洞，他又一次不信她，甚至还厌了她。

为了救他，她连陷阱与否都来不及考虑，就连赴死......她也甘之如饴。

可他呢？

这么多年的情谊，对他来说就半点不值吗？

那晌欢情，难道他就真的不记得丝毫？

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忍着心碎，近乎虔诚低喃：“和尚，我喜欢你，比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喜欢。”

“这样的我，又怎么舍得做那等毁了你的事？”

谁知，话刚落音，玄俞却突然朝她出手，那雷霆一掌，分明是冲着她的天灵盖而去。




南璃落的意愿没有谁在意，她被关进了别馆待嫁，重兵把守，她插翅难逃。

转眼，已过了半月。

今日是南国一年一度的圣佛节，因需见北国使者，南璃落才有出门的资格。

她望着满大街的莲花灯，心中却都是孑然一身的悲凉。

所有的欢笑都和她无关。

“咚——咚——”远处传来钟声。

“国师开坛讲佛了！”

人群朝着不远处的祭坛涌去，南璃落也跟着望去。

此刻的玄俞，依旧清冷，可那神态中却透着一股慈悲。

世间有万物，可他的无情，似乎都只给了她一个。

南璃落捂着发疼的心口，扶着墙壁躲在隐蔽的角落，痴痴想着——

“和尚，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慈悲一回？”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

即便他要她代嫁赴死，罚她痛到满地打滚，生不如死。

可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她竟还是苟活到了现在。

......

晚上的宫宴，南璃落表现的很乖顺，北国使者对她很满意，皇帝高兴之下，为示恩宠，撤了别馆的大半兵力。

南璃落谢恩出宫，不料刚一出宫门，竟然被南华嫣叫住。

她笑得甜美，说的却是：“妹妹，恭喜你成为北国皇妃，我听说那北国皇帝和父皇一般年纪，想来极会疼人，妹妹有福了。”

南璃落淡漠望着南华嫣，她已经习惯了南华嫣每次见面的阴阳怪气。

可她着实不明白，这位比自己大半个时辰的姐姐为什么始终对自己抱有敌意。

南华嫣是娇宠的长公主，如今，更是玄俞亲定的圣女！

而她呢，生来便是弃女，如今更是因为南华嫣被推出去送死！

她有什么值得南华嫣针对的？

南璃落不想多纠缠，谁知道南华嫣却变本加厉讽刺：“南璃落，你最好把你那龌龊心思收起来！圣僧可不是你配肖想的人！”

那隐秘的爱恋就这样被随意掀开！

南璃落只觉得羞辱难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却见南华嫣得逞一笑，说：“可被你这灾星喜欢，真叫人恶心至极，国师，你说对吗？”

南璃落脸色瞬间煞白，她缓缓转身，果然见玄俞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他听到了？！

那他是怎么想的？

他沉默，难道是认可南华嫣的话？

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南璃落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冷漠的眉眼让她想到三年期那个月夜，她说了一句“喜欢”，自此两人形同陌路。

她已经受足了他的冷漠，实在没有勇气领教他的厌恶。

南璃落手忙脚乱奔向他，急迫解释：“玄——”

可玄俞，却径直从旁边离开。

擦肩而过，连眼风都没给她。

南璃落怔在原地，突然觉得冷得彻骨。

南璃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别馆，就连睡梦中她都抱紧自己，可还是被冷醒了。

越睡越冷，她干脆穿衣服起了床。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喊门声——

“璃落公主，国师中了曼珠沙华情毒，整个南国只有您能解！您快去救救他吧！”




南国的腊月，夜风冽冽，沁冷刺骨。

寒凉的祭台上，南璃落已经被吊了三天三夜。

眉睫已结成了冰霜，可她却一直睁着眼，倔强望着西方。

她在等一个人。

等她的心上人，玄俞。

可如今噬心咒发作，心仿佛被万蚁啃噬，南璃落疼的意识涣散，喉咙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就在此时，吊绳被一道飞光斩断！

“嘭！”

南璃落从半空中狠狠砸了下来，“噗嗤”一声，她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顾不得心绞，她努力撑起身体，望向西边。

那里，披着金色袈裟的玄俞正缓步走来。

月光下，她的目光贪恋划过他面容，剑眉星眸，薄唇微抿......他比以前更加内敛凛然了。

自他成为南国的国师，离开伽蓝谷，分开的这一千多个日夜里，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

等他终于来到了跟前，她咽下喉咙又涌上来的腥甜，忍疼冲着他笑。

“和尚，好久不见。”

玄俞没有答，只冷冷注视着她。

南璃落想起三年前，她忐忑期许对他说出“我喜欢你”后的寂静。

这场景，何其相似。

“舍利子在哪？”他终于开口。

声音清泠如撞玉，却也分外伤人。

南璃落的笑完全僵住，她仰头认真望他，却只在他眼眸中找到冷漠，不是幻听......

她耗尽所有力气等来的，竟只是他的一句质问。

十多年的相伴，都没换来他半点信任？

她不死心问：“和尚，连你也不信我？”

玄俞站着没动，可神色分明淡漠。

心又狠狠一痛，南璃落慌忙扯住他的衣摆，急切辩解：“我真的没偷！”

可他的眸光却徒然冷冽：“舍利子被盗当晚，只有你在伽蓝寺顶。”

南璃落张了张嘴，嗓子里堆满了苦涩，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出现在伽蓝寺顶，是因为有人给她传信，说他在哪里等她。

她忍着噬心咒发作的痛苦赴约，却原来是一场阴谋。

如今，那封信也被人毁了，她辨无可辨。

南璃落苦笑一声，凝视他干涩开口：“如果我说，我是被骗去的，你信吗？”

“不知悔改。”玄俞怒甩衣袖，一道飞光闪过，转瞬，被她扯住的袍子已经被他斩断。

“既如此，你便好好受着这噬心之刑。”

他并没有划伤她，可仿佛又像在她心中狠狠割了一刀，望着手中衣袍的整齐切口，她连呼吸都在疼。

“真的不是我......”

她哽咽喊着，爬起来想追上他，却被心口的剜痛逼得摔下台阶。

她疼的蜷缩在地爬不起来，颤抖的手摊在雪地里，却努力朝他离去的方向伸着。

“玄俞......我疼......你带我回伽蓝谷好不好？”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出来了。”

可意识消失之际，都没见他回头。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

“哗啦”一声，一桶凉水凶蛮浇过来，南璃落冻得猛然睁眼，却见一人跪在不远处，正拼命磕头！

“圣僧，陛下，璃落公主是无辜的，噬心咒发作七七四十九天，她会疼死的，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是从小照顾她的安姑姑！

她不是在伽蓝谷吗？怎么也抗旨跑出来了！

南璃落心中的弦崩紧到极致！

她挣扎着爬起来，惶恐冲着脸色乌沉的皇帝磕头：“父皇！千错万错都是罪女的错，求您不要怪罪安姑姑......”

然而，她却听到——

“来人，给我杀了这个包庇灾星，妖言惑众的妇人！”

“不要！父皇，求您——”

可她刚一回头，一道血色迎面朝她喷来！

从小护着她的安姑姑被鲜血沁红，摔倒在地。

只有那温热的血顺着南璃落的睫毛滑落......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