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沈檀谦

书名:初嫁全文 作者:周枫平 更新时间: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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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上方的玻璃吊灯亮起,一张长桌横在餐厅中央,桌子上摆放着玻璃装饰的三个烛台,每两个烛台中间摆放着鲜花点缀。李管家年近五旬,头发已略显斑白,但动作依旧干练有力,他换下色彩鲜艳的红色桌布,转而铺上一张精致的白色亚麻桌布,每一个折痕都细致熨平,直至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套精美的骨瓷餐具摆上了桌子,似乎每一只碗筷的摆放位置都缜密地思考过。原本他费尽心思在主座上摆放完餐具,可又觉得不妥,便将主座的餐具移到了长桌的左侧第一个位置。
沈檀谦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餐厅,管家看到他有些诧异,“二少爷,还没有到用餐的时候。”
“我知道,我只是随便看看,我记得以前这里不是餐厅。”
“这地是三姨太选的,”管家继续摆放着餐具,银质的刀叉闪烁着微光,与水晶酒杯交相辉映。沈檀谦看着餐厅的布局,伸出手来去观摩摆放在餐桌对面的花瓶,“那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瓶,一定要摆在他吃饭时能看得到的位置。”
沈檀谦听完把花瓶放回了原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花瓶掉落在地上,惊到了管家。
“二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别收拾了,就这么放着吧,反正我爹也不在乎了。”
沈檀谦离开餐厅向外走,紧挨着餐厅的是沈檀月的房间,此时的沈檀月坐在窗前,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手指绕着手帕聚精会神地看着房间里孙明钊。孙明钊拿着报纸,正读着上面刊登的爱情小说《幻梦》,这是孙明钊闲暇时候常做的事,也是沈檀月教他识字的代价。
“他的头发黑亮垂直,眉毛斜飞如剑,鼻梁高挺嘴角冷傲棱角分明,生得风流雅致,宛若黑鹰,那是她在歌舞厅与他的初见……”
“什么是歌舞厅?”沈檀月问道。
“就是一群年轻人喝酒跳舞的地方,现在的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在那里可以一起彻夜狂欢,不分男女,没有尊卑,但求一醉。”孙明钊说得像是去过一样,其实他多数时候也只是站在门外。
“但求一醉?”
孙明钊看着沈檀月脸上的笑容,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二姨太是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的。”
“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二哥回来了,他会带我去的。你再说说,外面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沈檀谦常年在外,家里人对他的行踪都一无所知,只有沈檀月知道二哥在淮水,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在沈檀月房间的上层,是三姨太的房间,三姨太坐在镶嵌着铜边的梨花木梳妆台前,案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盒,她穿着一件尚未完工的旗袍,半透明的丝绸轻柔地搭在她的肩上,露出内里的绣花小衣。她每天都要化上好几次妆,按理说老爷刚走,她这么打扮给谁看呢?
可她还是洗去白天的妆,拿出一盒细腻的珍珠粉,轻扫在肌肤,随后又用修长的手指蘸取少量的鹅蛋粉,轻轻拍打面部,对着镜子左右察看之后,拿出了眉笔在眉处缓缓移动,细致地勾勒出眉头稍宽、眉尾略细的柳叶形状。丫鬟萍儿站在一旁,一个劲地称赞三姨太生的天生丽质,这张脸蛋就算是什么粉都不抹,也能艳压整个华平了。
二姨太腮红选的是淡淡的桃红色,唇部的珊瑚红更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但做完这些还不算完,她又从装满首饰的盒子内,挑出最耀眼的珍珠项链戴在了脖子上,正在端详之际,隔壁传来的异响,惹得她翻起了白眼。
二姨太方才将算盘摔在了地上,珠子滚落了一地,此时又把桌子上摆放的账本推倒在地上,漕运的生意全都是严重亏损的状态,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但这通脾气似是常有的事。
沈檀谦从二姨太的房门外向着沈檀书的房间走去时,正撞上管家,管家站在沈檀书的房门前,用指头的关节轻轻敲了两声,“大少爷,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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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谦率先在餐厅落座,他坐在左侧第三张椅子上坐下。紧接着是三姨太走进了餐厅,坐在了右侧第二个位置上。
“来得挺早啊,”三姨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在外面那么多年,只学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心急的人,才能吃得上热豆腐。”沈檀谦点燃了一根香烟,三姨太露出了笑容,随手也要了一根。
二姨太带着沈檀月随后走了进来,闻到烟味就皱起了眉头,没好声地说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不是烟馆,晚辈不懂事,你也不懂?”
三姨太灭了手中刚燃起的香烟,没有接二姨太的话茬,转看向了沈檀谦,“这烟不错,什么牌子的?”
“洋货,我那还有,喜欢送你一些,”沈檀谦也随手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三姨太坐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看向了主座的空位置,沈檀月坐在了左侧第二个位置,紧挨在沈檀谦的身边。沈檀月开心地看着沈檀谦,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打着两个人才懂的秘密招呼。
沈檀书最后走了进来,坐左侧第一个位置,至此左侧三个位置坐满。
“嫂子呢?”沈檀谦对安胜英充满了好奇,可是碍于家里的体面,他并没有急于去求证一些事情,只能以叔弟的身份旁敲侧击。
“已经让丫鬟把饭送到大少奶奶屋里了,”管家说道。
“这不是还有位置吗?”沈檀谦看向了管家,“让她下来吃饭。”
管家为难地看向了二姨太,沈檀书却言语低沉地冲沈檀谦道,“把烟灭了,坐到我身边来。”
沈檀谦灭掉了手中的香烟,沈檀月站起身子,准备跟沈檀谦交换位置,沈檀谦却一把按住了沈檀月,自己站起了身,说道,“把我的饭也送到屋里去。”
“坐下!”沈檀书言语中带着严厉,看向了管家,“去叫大少奶奶。”
三姨太闻言看了二姨太一眼,让安胜英那个女人上这张桌子,怕也是沈檀书的主意吧,两个联手整这么一出兄弟不和的拙劣戏码,三姨太想到这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管家离开餐厅,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便带着安胜英朝着餐厅走来,高跟鞋的声响引得三姨太翻起了白眼,面前的饭菜是彻底吃不下了。安胜英站在餐厅门外,被管家引到了右侧第三个位置,沈檀谦的对面。沈檀谦看向了安胜英,试图将舞厅遇到的冯雨霁与眼前的安胜英联系起来。
三姨太擦拭着嘴角,瞥了一眼安胜英,道,“往日这里,可没有你的位置,婚礼都没办,还真把自己当成少奶奶了?”
“三妹!”二姨太敲了敲桌子,“你若是想吵,就出去。”
沈檀书看着二姨太,说道,“二娘,我想明天把这张桌子换了。”
“这是老爷亲自……”管家话说到一半,便感受到了沈檀书鹰视的目光,忙换了个话头,“是,大少爷,换成什么样子的?”
“换成圆桌,还有以后做的菜,不用分成小份,这样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大家各吃各的,关系都疏远了,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吗?”
三姨太嘴角发出轻蔑的嗤声,“刚习惯老爷换的规矩,现在又要改回去了。”
“我们有我们自己吃饭的规矩,没有必要事事学习洋人。”
“那老爷在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呀,现在说什么规矩,我看是你自己的规矩吧,”三姨太话说到一半,听到了沈檀谦的笑声,又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呀,我说得不对吗?”
“我只是觉得晚娘说得对,大哥你这个时候当家,恐怕还有点早。”
二姨太看着两兄弟意见不合,脸上露出了一闪即过的笑容,当起了和事佬,“只是换个吃法的问题,又不是不给你们饭吃。”
二姨太一语定音,事情像是就这么定了下来,“按檀书说的办吧。”
管家应了声,刚准备离开,又被沈檀书叫住,“昌盛的亲人寻到了吗?”
“找到了,有个姑姑,那笔钱是拿了,不过说路途太远,人就不来领了,让咱们帮忙葬了。”
“宫崎英男被杀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二姨太问道。
“听说了。”沈檀书应道。
“听说那个日本人是在淮水的天鹅饭店被杀的,”沈檀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安胜英的表情变化。
“我还得到消息,他在临死的那一晚,裴家的人去找过他,你们觉得会是裴家人干的吗?”三姨太说道。
本来沈檀谦插话进来,已经让二姨太不愉快了,三姨太又补上了一句,更让这个严肃的场合变得像是卖菜砍价的街市口。
“谁干的以后会查清楚,现在关键的是,日和商会派了新的人来,老爷好不容易打通的关系,又要重新搭建,老爷不在了,裴家这次肯定会掺和进来,”二姨太愤愤地说道。
沈檀书放下了刀叉,拿起手巾擦拭着嘴角,端起了手边的酒杯,缓缓说道,“我已经让人打听了来接替宫崎英男位置的日本人,二娘放心,这生意裴家人进不来。”
二姨太叹了口气,“最好是这样,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沈家工厂可能就保不住了。”
“原来那个日本人对沈家这么重要,这么说来,凶手可能是跟沈家有过节的人,”安胜英事不关己地说道。
“那一定是裴家人搞的鬼,爹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裴家没有一个好人!”沈檀月本不想加入这枯燥的对话,但听到裴家,还是忍不住插嘴进来,意识到二姨太正看向自己的时候,忙低下头乖巧地吃饭,不再多嘴了。
“也不见得,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歹,爱国志士铤而走险,也属正常,你们忘了之前的事了?”
“什么事啊?”沈檀月虽然不常言语,但从沈檀谦口中说出的话,就忍不住会好奇。
“檀月,吃好了吗?”二姨太问道。
“吃好了。”
二姨太太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擦拭着嘴角站起了身,“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看着二姨太起身离去,三姨太也紧随其后,白了冯雨霁一眼,便离开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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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悄然洒满雕花窗格,沈檀谦将身上的西装脱了下来,倚坐在床头。萦绕在他眉间的,除了表面上和睦、实则随时分崩离析的家人,还有来路不明的安胜英。沈檀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说不清过了多久,门外驻足的人影引起了沈檀谦的注意。
“谁在那?”
听到沈檀谦的询问,门外的人影快速地离开了,就在沈檀谦还在迟疑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了玻璃摔碎的声响。沈檀谦冲出房门,奔下楼去,看到亮着灯的浴室突然灭了灯,方才的动静似从里面传来。
沈檀谦果断地冲进了浴室,黑暗之中一只手凭空出现,抓住了沈檀谦的肩膀,试图将沈檀谦反身擒住。沈檀谦猛地别过身来,用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是一个女人的手,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她抵在了墙上。
周遭一片黑暗,外厅摇晃的光透过彩色玻璃折射出暧昧的光线映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沈檀谦走廊摇晃的光线中,看到了安胜英那张湿漉漉的脸。
“是你?”安胜英惊道。
“发生了什么事?”
安胜英被沈檀谦牢牢抓住,两个之间只隔着一层帘纱。安胜英低声说道,“衣服。”
沈檀谦移开了目光,脱下了外衣,披在了安胜英的身上。
“有人拿走了我的衣服,还灭了灯。”
“你看到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安胜英突然惊呼一声,踉跄了下来,跌倒在沈檀谦的怀中。
沈檀谦这才看到,方才的香水瓶摔碎,碎屑割伤了她的脚踝,“你先坐下,我去开灯。”
安胜英拉住想要去开灯的沈檀谦,“不要!”
“我需要给你清理伤口。”
“别开灯,”安胜英尽可能地缩进沈檀谦的外衣之中。
沈檀谦见状随手拿起烛台,用微弱的光芒照亮她受伤的脚。铜质浴缸占据了浴室不小的空间,热水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安胜英斜倚在浴缸的一侧,沈檀谦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安胜英的面前,袖口随意地卷起,手中拿着一块干燥的棉布,神情凝重地为安胜英清理着流着血的伤口。
“忍一忍,很快就好。”沈檀谦言罢,小心翼翼地用棉布蘸出药水,轻轻擦拭着安胜英伤口周围的血迹,每一个动作都尽可能的轻柔。
安胜英咬紧下唇,眉头微蹙,但并未发出声音,只是偶尔睫毛轻颤,显示出她的隐忍。浴室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唯有雾气凝聚的水滴落在浴缸中的声响与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沈檀谦恍惚中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给安胜英包扎伤口,而是为那晚的冯雨霁。
“冯雨霁只是一个笔名,”安胜英说道,“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沈檀谦错愕地抬起头来,察觉到安胜英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安胜英看到沈檀书被孙明钊推了上来,二姨太和三姨太跟在后方,三姨太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脸色发青的沈檀书。
“没事吧?”沈檀书问道。
“冯雨霁她……”沈檀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更正道,“大嫂她的脚受伤了。”
“我没问你!”
“我没事。”安胜英勉强站起身。
沈檀书的轮椅缓缓靠近了安胜英,车轮碾压着地上玻璃碎屑,发出刺耳的声响。沈檀谦让开了身子,丝毫没有留意到沈檀书轮椅手握的隐蔽位置有很深的抓痕。
三姨太笑着道,“要不说年轻人就是手脚快,我们听到动静,立马朝这赶都还迟了你一步。”
沈檀谦不甘示弱,反驳道,“我看是有人故意慢人一步赶来的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檀谦走到浴室的门边,看着已经被撬毁的门锁,说道,“有人在大嫂梳洗的时候,使了绊子,拿走了大嫂的衣服,还故意熄了灯。”
三姨太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谁干的?是我还是二姐啊,难不成是檀月?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泼脏水的时候,小心不要溅到自己身上去。”
“明钊,把少奶奶扶回房间。”沈檀书松开了安胜英的手,孙明钊把毛毯随后裹在了她的身上,横抱起来,离开了浴室。浴室中只剩下沈檀谦、三姨太和二姨太几人。
待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沈檀书才缓缓开口道,“有一件事,本来我想在晚宴的时候说的,但二娘和晚娘回去得早,便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开口,正好现在大家都在,我就在这说了,我准备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告诉所有人,胜英是我的太太,希望你们今后也把她当作大嫂、当作儿媳、当作沈家的一分子对待,过去的事不准再提了。”
三姨太看了二姨太一眼,狠跺了两下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