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整整治了七日，我夜夜疼得睡不着觉，整个身子遇到一点风便会不住痉挛。

将养一个月才能起身，我站在海棠树下，看着纷纷飘落的花瓣,殿外却突然有人来了。

是兰妃，她精神焕发地嘲讽我病恹恹的样子，带二皇子永泽向我“道谢”。

“皇后姐姐，安华殿的大师说了，你命硬，由您来给永泽抄经，永泽才能活。

若不是有您抄了十日经，永泽哪能好得这样快。”

“臣妾多谢姐姐。”

她一身正红宫装，笑得无比放肆。

我没有理会，她却自顾自继续：“其实安华殿的大师说了，永泽的乳母名字中也带火，原本可以不劳烦姐姐的。”

“可是皇上心疼永泽，非要选姐姐。”

她柔柔一笑，说出口的话句句刺耳伤神。

我骤然盯着她看，手不自觉碰到了腰间的同心佩。

这枚同心佩，是新婚之夜顾云舟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我紧紧捏住它，直到尖锐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掌，同心佩碎成两半，血肆意流了出来。

我大声呵斥：“滚。”

若不是顾云舟偏信兰妃，我和安儿也不会双双受折磨。

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永远消失，和他死生不复相见。

兰妃看我如此狼狈，竟乐得不肯走。

我命卫旸将她拉出去。

卫旸。

他是顾云舟放在我身边的皇家第一高手。

一阵风过，我如同枝头的叶子般摇摇欲坠，那枚同心佩也随之跌落，碎成四瓣。

卫旸见我站不住，立刻上前扶住了我。

兰妃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就在她偏头整理云鬓上的花簪时。

她忽然跌倒在地，纤纤素手按在同心佩的碎片上，瞬间疼得面色惨白。

我刚站直身子，顾云舟就进来了。

他的眼睛落在卫旸扶着我的袖口上，目光变得清寒。

他将兰妃扶起来，心疼地看着她的手。

“皇上，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他拿出贴身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兰妃包好伤口，看着那枚碎了的同心佩，他越发恼火：“苏妙妙，兰妃不跟你计较，来跟你道谢，你却屡教不改。”

“不仅和侍卫拉拉扯扯，还摔碎了朕和你的……赐给你的东西。”

“你是觉得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心口在寒风里加剧刺痛。

连他也说不出口，这枚同心佩是我们定情之物了吗？

既然说不出口，那更没必要留着了。

我推开卫旸，盯着顾云舟的眼睛，“卫旸只是奉命保护臣妾，皇上赏赐给臣妾的东西，臣妾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皇上若是不喜欢，大可给臣妾定罪。”

我从不在他面前自称臣妾，见我如此，他竟有些失神。

瞥见了血迹从我袖口滴落，他眼底浮起一丝波澜，但语气却依旧冷淡：“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朕，让朕如何相信？”

我疑惑地望着他：“骗陛下什么了？”

兰妃一个踉跄，顾云舟紧张地护着她，她借势靠在顾云舟怀里：“皇后姐姐说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都和陛下离心了，这般失望怎么还不离开呢？”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顾云舟。

这是我最私隐的秘密，他答应过绝不告诉旁人的。

见我没说话，兰妃继续扇风：“皇上，你看，皇后娘娘或许自己都忘了还编过这个谎呢，可见她素来就是爱扯谎的。”

说罢，她佯装捂嘴，“臣妾心直口快，失言冒犯姐姐了，姐姐不会怪罪臣妾吧。”

顾云舟双眸仿若寒星坠入冰渊，眉头紧锁，不见一丝丝毫笑意与波澜。

我突然就懂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相信过我。

他不信我来自何方，不信我会消失，不信我放弃九十九次攻略得来的唯一机会，留下来和他共白头。

我郑重告诉他的秘密，他转头就当作笑话讲给别的女人。

他们甚至在一起嘲笑我手段卑劣，说谎成性。

我也笑了，泪水在眼眶打转，声音却强忍着平静。

“顾云舟，我把秘密告诉你，你却把我当什么？

玩物？”

顾云舟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不自然地看着周围的宫人。

他要面子，嘴角扯开一个夸张的笑，“你若是异世之人，怎么还留在这里，可见就是你扯谎，朕只是不想被你再骗了。”

“你这个毒妇，真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朕倒是不知道以前那个满心满眼为朕着想的女子，如今却谎话连篇。

要是真的想走，你现在就走，别在这里碍眼。”

听他如此绝情，我强力忍住的一股猩甜直接喷涌而出，落在他的龙袍上，脸上，手上。

一阵风过，海棠花落了一地。

我也跟着倒了下去。

只觉得眼里有万千委屈，连着线流出。

是啊，我的系统，我后悔了。

现在想要离开，永远地离开，可没有机会了。

当初系统也告诫我：真心是最不要紧的，可是我大言不惭地反驳。

只要顾云舟对我真心，我便不会输。

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顾云舟却仍旧不以为然，以为我在做戏：“不过是跪了几日，就不要在这里装柔弱骗取朕的怜惜了。”

“若是你真有什么系统，那就立刻消失在朕眼前，若是扯谎，此后，你便幽禁在这未央宫里，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这里一步。”

顾云舟转身离开，我在绝望中闭上眼睛，系统久违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您的历史攻略积分已到账，宿主可兑换最后的离开机会。”


攻略顾云舟九十九世后，我终于可以脱离系统。

可他在未央宫种满海棠，于夜阑时缱绻低哄，万般恩宠，只为与我白头。

我心软了，抛弃了系统。

可自从顾云舟从战场带回北夷公主后，一切又变了。

他专宠公主，偏心他们的孩子，将我和安儿打入冰冷的御河之中。

小小的安儿受不住折磨，发烧后夭折。

他却听信公主离间，指责我妖言惑众。

伤心欲绝时，系统久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您的历史攻略积分已到账，宿主可兑换最后的离开机会。”

为了表衷心，北夷将备受爱戴的乌兰公主送给了顾云舟。

乌兰公主绝色芳华，世间罕有，奈何性子不羁，刚入宫便要为心上人殉情。

被顾云舟拦下，日日悉心劝说。

不久后，她成了兰妃，地位仅次于我。

再不久，她与我同时诞下皇子，地位平起平坐。

北夷以女为尊。

兰妃不愿与我分享圣宠，不愿我的安儿成为大泱太子，视我为眼中钉，处处诬陷我。

我带着安儿在御花园喂鱼时，兰妃梨花带雨地倒在顾云舟怀里：“独得恩宠非臣妾所愿，陛下知道的，我们草原女子向来不屑后宫争斗。”

“可皇后和大皇子万不该算计到永泽头上，将他推入御河。

若是永泽挡了大皇子的路，臣妾大可替他一死……”她撒气地往池塘里跳，被顾云舟拉回护在怀里。

顾云舟清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淡然辩解：“安儿自小养在皇上身边，他的性子皇上清楚，他不会推二皇子下水。”

“不是安儿那就是你？”

顾云舟冷不丁给了我一巴掌：“永泽自幼体弱，还是你准备告诉朕，兰妃用朕亲儿子的命诬陷你？”

心口传来一阵刺痛，痛得有些痉挛。

我张嘴，可辩驳的话在还在嘴角盘旋，就对上顾云舟质疑的冷眼。

那个曾经发誓，永远相信我的少年郎，此刻正用最歹毒的心思揣测我。

“兰妃是北夷送来的礼物，她若有闪失，你让朕如何给北夷交代？”

“朕待皇后不薄，皇后莫让嫉妒蒙蔽了双眼！”

说完，他亲自下水，抱起了兰妃的孩子，一路送回了宝月楼。

而我和安儿被罚站在御河思过。

河水冰冷刺骨，安儿连夜发起了高烧。

我命人去请太医，所有太医都被叫去了承乾宫。

我跪在承乾宫外，整整一夜，顾云舟陪在兰妃母子身边。

不管不顾我和安儿，也不给安儿分派太医。

回宫后，我抱着安儿，不停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身体和额头，眼泪却不自觉落在手臂上。

当年，完成任务脱离系统时，系统曾苦口婆心提醒我：“真心是最靠不住的。”

“回到原本的世界，是你最佳的选择。”

我没听劝。

攻略顾云舟九十九次，我早爱他入骨。

他也曾许我海誓山盟，许我在这个世界一生一世一双人，誓与我共白头。

可这才多久，他便食言了。

我绝望地看着窗外海棠花树。

背弃系统后，我放弃最后的机会，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被困在深宫，连小小的安儿都保不住。

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房门突然被打开，侍卫卫旸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二皇子高热不退，皇上请您过去。”

卫旸一路带我到了养心殿。

“皇后，你现在立刻去安华殿替永泽抄经祈福，永泽的病没好，你不许出来。”

“皇上，安儿也是你的儿子，他高热不退，连太医都没有，你不去看看吗？”

我红着眼，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顾云舟长袍一甩，愤怒道，“朕没有残害手足的儿子！”

我抬眸，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又被梗在喉间。

俊美如斯的男人竟变得如此陌生。

记得他还是齐王时，有一次出使北晏，遇到刺杀，是我奋不顾身替他挡下三支箭，他才得以平安回朝。

那时，我被涂毒的箭头折磨了一年，他吓坏了，一路飞奔带我寻医治病。

神医说我自此落下心口痛的毛病，他拉住我的手，向来威风八面的男人头一回哭到身体发抖：“妙妙，本王定会找出凶手，交给你处置。”

“妙妙，本王要学你们那个时代的人，给你送金戒指，金项链，金步摇，嫁给我，你就发财了，你快醒醒……”因为攻略来之不易，我曾在他怀里露了底，告诉他我有系统。

他原本面无表情，听我这么说，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将我拉入怀里：“留下来，本王定不会辜负你。”

他在未央宫前种满海棠花，于夜阑时缱绻低哄，万般恩宠，只为与我白头。

在肃州养病的日子，我们朝夕相伴，仿若一对寻常夫妻，共同憧憬着子孙满堂的美好未来。

可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俘虏，怀疑我。

心口的旧伤一抽一抽地，我却再也不想在他面前喊疼了。

强忍着痛感，笑问：“陛下说过不会辜负我，这话可还记得？”

他骤然瞳孔收紧，冷冷道：“朕只是为了北夷的和谐，把她当作一件礼物。”

“若不是皇后处处为难，朕也不会疑心皇后。”

说罢，他俯下身，牵起我的手。

＂朕答应过便会遵守，可如今是皇后硬要犯错。”

他的语气越发生硬，甚至多了些帝王的威严和不耐。

“兰妃很好相处，皇后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莫再要让朕为难。”

为难？

我嗤笑，骤然想起一些流言。

三年前，顾云舟征战北夷九族，因误判军情被俘，腿部重伤，是乌兰将他和其他将士一视同仁，照顾了一个月。

乌兰长相绝美，和我有七分相似，整个京城都说她是我的替身，只是比我多了一些异域风情。

北夷战败后送她来大泱，无非是藏了这份心思。

顾云舟回来时，我曾以此质问，他托着我的脸矢口否认。

“不过是战场上的旧友。”

“有了你，本王心里怎么还会有别人。”

“妙妙，你才是本王的心之所属。”

我信了他，他却纵容乌兰爬到了我头顶。

我回神看着顾云舟，平静地说：“安儿没有推永泽，我也从未陷害过兰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看着他眸子里的犹疑，我的耐心也几乎耗尽。

盯着顾云舟的眼睛，冷冷道，“别忘了，是你求我留在这里的。”


顾云舟猛地顿住脚步，双唇微张却说不出半句话。

凝滞的空气弥漫在彼此之间，一时间陷入僵局。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柔弱的兰妃梨花带雨地进来跪下：“陛下莫要为难皇后了，都是妾身自己不小心，让永泽落水，说来都是妾身无用。”

她伏低身子，拉住了顾云舟的龙袍，越发退让：“兰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若是死了，也能回到北夷了。

反正在这冰冷的宫里，也没有人待见臣妾，真心念着臣妾。”

顾云舟见她衣衫单薄，越发心疼，看我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妙妙，朕最讨厌别人威胁朕，你莫要再拿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吓唬朕了。”

“来人，立刻将皇后带去安华殿为二皇子祈福！”

我被罚在安华殿抄了十日经书，抄到手酸，日日为安儿祈福，希望他能好起来。

兰妃的儿子终于醒了，太医说二皇子再也经不起寒凉，兰妃咽不下这口气，求了皇上，让我每日冷水沐浴两个时辰，好好感受一下寒凉之意。

神医叮嘱过我不能碰冷水。

可为了让兰妃出气，顾云舟将这些嘱咐全抛诸脑后。

我被冷水浸泡了十日，最终晕倒在浴盆里。

卫旸慌忙赶去请顾云舟。

顾云舟刚要起身，兰妃就咳嗽起来：“也不知如何这样巧，姐姐一贯康健，不过是几桶水而已，怎么就病了。”

说罢又抚上顾云舟的胸膛：“皇上快去看看吧，姐姐这等费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卫旸没有请来顾云舟，只带了个外头的医师进来。

我这才明白，顾云舟的心已经全在乌兰那里了。

我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