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外婆粗粝的手掌紧紧握着我，第一次，我才知道，原来被爱是这种感觉啊。

从小父母感情就不好，打我有了记忆的时候，就总是在吵架，他们不爱我，我知道。

外婆的出现就好像我跌入深海，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外婆面前，此时的她早已没了气息，身上插满了管子，周围布满鲜血，生前的她，一定受了不少折磨吧。

那栋大房子，到底是没给外婆买上。

忽然之间，泪水涌了上来，我抱着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想紧紧抓住她，就像第一次她带我回家那般。

「外婆，我们回家。」

我抱起了外婆的遗体，缓缓朝着老家走去。

在医院的时候，外婆总是念叨着想回到老家，说落叶归根，她不想死在异乡。

可到死，外婆都没能如愿。

原来一直都是我自私的想把外婆留在身边，我想让她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给外婆举办了轰轰烈烈的葬礼，老太太生前喜欢热闹，谁家有喜事都要去凑个热闹。

可外婆葬礼都结束一周了，郑钱都没有一个信息。

当初我爱郑钱到失去自我，当我嫁给他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

后来我才知道，郑钱同意跟我结婚，只是因为褚茵有了新男友，他赌气答应了我的求婚，他以为褚茵会来抢婚，事实上褚茵根本没有任何波澜。

郑钱就这样将就的陪我度过了三年，直到褚茵总是有求于郑钱，郑钱即便被伤的遍体鳞伤，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褚茵的要求。

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即便被郑钱伤的遍体鳞伤，只要他说的，我就会做到。

外婆住院的时候，我用一栋房子交换了郑钱答应给外婆做手术，那栋房子是我原本打算送给外婆的。

没想到，郑钱竟然再一次为了褚茵违背了答应我的事情。

心死只在一瞬间，从郑钱在我等待他出现在医院没能如期而至的时候，我觉得这么多年的付出，是一个笑话。

从老家回来的一周后，我请了长假，我想带着外婆的骨灰出去看看。

小时候，外婆总是问我，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大海是不是真的一望无际，坐飞机是什么感觉，坐船又是什么感觉？

我发愤图强，一开始只是为了满足外婆的愿望，可自从参见工作后遇到郑钱，我的人生重心变了。

我对郑钱爱得不可自拔，甚至为了他能付出我的生命，我一直包容着他的一切，即便是知道他对褚茵念念不忘，我都卑微的觉得，只要他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种畸形的爱，源于我那个破碎的原生家庭，我从来没被爱过，我过分希望有人能来爱我，我想要的，全都给了郑钱。

抱歉的是，我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圆外婆的梦了。

晚上，我正在准备收拾行李，郑钱回来了。

半个月没住的家里，早已布满灰尘，四处充斥着蔬菜和水果烂掉的腐臭味，一进门郑钱便发了脾气。

「卫来，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这样怎么住人啊？我出去了半个月，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一想到郑钱为了褚茵又是做饭又是收拾屋子的，可我们的小家他从来都没有打扫过，就连自己的内衣内裤都是我来洗。

我们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是我醒悟得太迟了些。

听到郑钱的抱怨，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外婆的骨灰就放在我的桌子上，我蹲在地上静静的收拾着行李。

大概是我从未对郑钱如此冷漠过，他的高傲不允许自己被我这么对待。

也是，一个总是处于低处的人，如何有资格闹脾气呢？

以前我以为郑钱对褚茵爱而不得，会感同身受我对他的感情，我们应当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事实证明我错了，人只会在意自己在意的。

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会被珍惜。

「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还在闹什么脾气？我不就是陪茵茵几天吗？以前你不也忍下来了，怎么现在你就不忍了？」

郑钱生气的踹开了卧室的门，看到我收拾行李愣了一下，随即冷笑。

「怎么？要离家出走吗？我告诉你，你想离开就别回来，到时候可别又哭着求我原谅你！太掉价！」




外婆脑溢血当天，老公作为全国最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却为了陪失恋的白月光散心，拒绝为外婆进行手术。

我跪在老公面前，苦苦哀求他救我外婆。

可他却满脸厌恶的把我踢开「医院就我一个医生吗？你争风吃醋能不能找点像样的借口！」

「再说了，就算真得病了，三两天又死不了人，你急什么！」

后来，外婆因脑溢血引起大量并发症去世，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可当我对老公彻底心死，提出离婚时，他却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他。

......

医院走廊混乱得不成样子，我被人群挤得无处可去，外婆被推进了手术室，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快！找郑医生，病人脑溢血严重，快不行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郑医生这三个字被我准确的收进耳中，我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姐，还没找到郑医生吗？外婆等不了了，要不你再打个电话试试？」

小护士焦急的找到我，脸色凝重。

我有些苦涩，说话都没了底气。

「没用的，他......有事。」

小护士急了，「郑医生有什么事比人命关天更重要的？这不胡闹吗？」

郑钱，你看，外人都知道人命关天，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我想起就在前一个小时，我接到了医院主任的电话，他说要是再不给我外婆安排手术，那么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彼时的我正在工作，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身子止不住的在颤抖，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就直奔郑钱所在的地方。

说来也是可笑，结婚三年，郑钱的动向我还需要通过他的白月光那里知晓。

就在凌晨，褚茵给我发来了信息，是郑钱跪着帮她膝盖上药的照片，并且附文。

你们结了婚又如何？你老公不还是随叫随到，你记住，天降永远比不过白月光。

我认得那个地方，是褚茵家里，当初我陪着郑钱曾帮褚茵搬过家。

明晃晃的挑衅，可我即便是身为正主，却也无能为力，我知道褚茵对郑钱的重要程度，我吵我闹，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郑钱只会厌烦我。

结婚三年，郑钱从未对我这么细心过，也没这么温柔，我只觉得好笑，为什么有的人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郑钱的爱呢？

当我急匆匆的赶到褚茵家里的时候，开门的人是郑钱，他手里还拿着锅铲。

我的神情一滞，心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疼，郑钱可是最顶级的神经外科医生，在家我都悉心呵护着他的双手，他竟然为了褚茵洗手做羹汤。

我甚至都顾不上去质问郑钱，只是一进门便急着给郑钱跪了下来。

我可太知道褚茵对郑钱来说意味着什么，郑钱可以为了褚茵放弃一切手头的工作，只要褚茵需要，他就算是做手术做一半，都会放下手术刀去找褚茵。

「阿钱，求求你救救我外婆吧，她快不行了。」

我跪在郑钱面前，声音颤抖，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的我有多着急。

在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要我，他们把我丢给了外婆，不让我去打扰他们两个的生活。

我好像一个小偷，偷窥着他们各自幸福。

只有外婆，为了养我，捡废品卖钱，她本该安享晚年的。

到了现在，婚姻我也不要了，尊严我也不要了，我只要外婆活着。

可郑钱只是冷漠的看着我，眼底的嫌恶让我觉得我不是他老婆，而是他的债主。

「卫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茵茵只是失恋了，我陪她两天怎么了？用得着你又是骗你外婆要死了，又是下跪求同情，争风吃醋也分场合好吗？

「你外婆晚做几天手术就怎么了？又死不了，真没想到你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我不敢置信的凝视着郑钱。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郑钱还以为我是演戏。




心中的委屈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外婆对郑钱很好的，她舍不得吃的都会给郑钱送过来，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我离开褚茵家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我不敢相信郑钱会不顾外婆的死活，直接将我关在门外。

「姐？」

小护士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赶紧联系郑医生啊，外婆的状况很不好，随时有血管破裂的危险！」

我慌忙给郑钱打电话，现在我不想跟他计较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我只想外婆好好的活下去。

第一通。

第二通。

直到第十通，郑钱这才缓缓接起来，语气不耐烦。

「你到底要怎么样？打个电话催命一样！茵茵现在心情不好，需要安静，你要是再这么无理取闹，我们就离婚啊，我跟你这种小心眼的人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用的手机是杂牌子的，会漏音，小护士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我银牙咬出声，几乎是哽咽着乞求郑钱。

「外婆已经在手术室了，这部手术只有你能做，外婆真的会死的。」

我以为郑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来医院，或者他会因为我的话为之前误会我而感到愧疚，最不济也会着急外婆的病情。

没想到郑钱冷笑一声。

「同样的招数玩一次就够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外婆去死吧。」

说完便是电话挂断的忙音，我再次拨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我的心瞬间跌进了谷底。

平常郑钱怎么误会我都可以，可我外婆的生命，他竟然以为是我拿来争宠的手段。

「病人大出血了！快去血库拿血！」

手术室里的医生探出头来喊道，小护士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急忙跑开。

接下来便是所有人的手忙脚乱，我无助的蹲在地上，背靠着墙，祷告能够有奇迹发生，明明郑钱才是那个奇迹，可是他为了褚茵那可笑的失恋心情不好选择了放弃我的外婆。

我已经记不清郑钱为了褚茵多少次放我鸽子了。

是一年结婚纪念日我订好了高档餐厅，从下午等到深夜，郑钱一句褚茵发烧了，需要他照顾的微信，便让我等待了四五个小时成为了笑话。

转头我便受到了褚茵的挑衅信息，说。

你老公实在太担心我了，我就是有一点点难受，他就给我忙前忙后的，耽误了你们纪念日真是不好意思。

你该不会还在餐厅等着吧？要知道你这样，我早该让阿钱给你发微信了，他也真是的，因为太紧张我，顾不上给你回信息。

我僵坐在餐厅里，看着褚茵简短的两句话，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甚至都没有回怼他的勇气，只有被爱的那个人才有资格闹脾气。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等郑钱过过结婚纪念日，他也从未过问，或许是我一个人的闹变扭，郑钱压根不在意。

「家属，请节哀，我们......尽力了。」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脚步沉重，他摘下口罩，对我表达着歉意。

一瞬间，我宛如跌入冰窟，剧烈的疼痛让我忘记了哭闹，心里有些麻木，我不敢接受姥姥去世的消息。

「去见最后一面吧......」

医生拍了怕我的肩膀后便离开了。

我的脚如同有千斤重，一步都挪不开。

「我们家乖孙女是最优秀的，以后外婆可是要指望着乖孙女给我买大房子啊。」

那年夏天，我坐在外婆的摇椅上，她坐在小凳子上，用蒲扇给我一下一下的驱赶着蚊虫，又给我扇着风，外婆凹陷的眼窝眯成一条缝，呢喃着对我的期望。

或许我是一个糟糕的人，可在外婆眼里，我远胜于任何一个孩子，所有人都不要我的时候，是外婆坚定的站出来，她佝偻着背，身影却很高大。

她说。

「你们都觉得我乖孙女是累赘，你们不爱她，我这个老太婆爱！」




没错，以前我也曾试过离开郑钱，那时他以为我只是闹脾气，可我那时确实是下了决心的，但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起郑钱的那张脸，让我夜不能寐。

我想我是病了，郑钱才是医好我的良药。

所以我又灰溜溜的回去认错了，郑钱也是昂着下巴，施舍般的对我说。

「以后你能不能懂事点？屁大点事也是介意的，我要和茵茵有什么，还有你什么事？」

有的，只是一开始褚茵不想和郑钱发生什么罢了。

如今褚茵回头，也只是因为郑钱现在的医学地位很高，又在我的悉心呵护下，穿衣打扮时尚，皮肤很好，那是我砸在郑钱身上大把大把的钱。

一声巨响将我从沉思里回过神来。

郑钱狠狠踹了一脚我的行李箱。

「你还要装受害者到什么时候？不就是给你外婆做手术吗？我们现在就去！」

说着，郑钱就要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

我以为我会大喊大叫，我会对郑钱发火，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平静，我想，外婆的离去，带走了我一部分灵魂吧。

「不用了，外婆已经死了。」

我用手指了指放在书桌上外婆的骨灰，我以为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郑钱一定能看到的。

只可惜，郑钱的眼里只有自己。

郑钱冷笑，缓缓走到骨灰面前。

只见郑钱拿起外婆的骨灰直接砸在了地上。

「家里放得这是什么玩意儿？真晦气！

「你这个撒谎精，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内疚，所以才故意做这么个局，今天我就拆穿你的谎言！里面不就是装着面粉吗？」

当外婆的骨灰散落在地的时候，我愣住了，郑钱也愣在了原地。

郑钱是医生，自然分得清什么是骨灰，什么是面粉。

骨灰飞扬着，我的心也跟着散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在骗我......」

郑钱明显有些怔愣了，他蹲下身开始手忙脚乱的拾起外婆的骨灰来，只是罐子都碎了，碎片散落一地，如同我和郑钱的这段三年婚姻，早就该散了。

我一把打掉了郑钱的手。

「别碰，你脏。」

郑钱愣在了原地，他恼羞成怒。

「卫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嫌弃我，外婆病危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难道现在你是在怪我吗？」

说了，可是你不信啊。

我苦涩的笑笑，人啊，谁还觉得自己有错呢？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让我愧疚，和茵茵断绝联系，你就是想让我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卫来，你的心肠可真歹毒！」

郑钱从知道外婆去世到现在，只字未提让我节哀，或者表现出一丝难过来，只是一味的推卸责任。

我到底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认不清这个人自私的本性呢？

「往后你和褚茵如何不关我事，我们离婚吧。」